但银子终归是银子,它就算被扔在垃圾堆里还是会发光的,它再烫手,也会有人冒着手被烫掉的危险来抢着要。
为了它,掉脑袋都可以管他娘的豁出去,更何况区区一双手。
更何况手和脑袋都长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家的脑子够机灵、手脚够利索,烫手也可以变成顺手。林从容现在就得动运自己的脑筋和手腕去解决这个难题,要解决这样的难题无疑会死很多人。如何能保证自己平安无恙、不在死的人之列呢?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逃到一个神鬼不知的地方,改名换姓躲上个三年五载,待他们打完杀完、风波平息之后再出来。他若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个法子现在没准已经用了,可他毕竟是三个女人的丈夫、四个孩子的爹,他跑了,这些妻儿幼小又怎么办?
要杀夏红叶也许并不难,用钱便可以解决,他不缺钱,他的钱就算将夏红叶的命买一百次都已经够了。问题是在夏红叶背后的人,这些背后的人用钱就很难解决了。夏红叶很明显是这些人放出来的长线,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明处吸引仇家的注意力,而他们自己则在潜伏于暗处秘密调查、行动,默默等待时机。
这些人既然能查清当年自己收人银子的事情,说明自己早就他们被盯上。
若是现在出钱请人要夏红叶的命,很可能会被他们暗中察觉,他们便会先下手为强,仅凭自己的力量想要对付他们无疑是死路一条。
十五年前尚有朝廷水师相助,武林中去了那么多好手,仍旧是伤亡甚重。现在朝廷当然没法指望,况且经过一次灭门教训,无论谁都会学乖的,再加上长时间的修养生息,他们必然已准备妥当,对付起来肯定更加困难。
还有最后一点,那便是夏红叶的武功。
以他的年纪,若没有武功绝顶之人的**,根本不可能打败威震华南的黑道第一高手。他的武功足以证明以上推测,足以证明离情门重出江湖的实力。
林从容的推断不见得完全正确,却非常合理。
一个已经成功的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往往事先都会先朝最坏的方面打算。只有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大难临头,才不至于乱了阵脚,才不至于让事态完全脱离自己的控制。
眼下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要在脑中理出一个方略,必须尽快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当吴客来问“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手中已多了个信封。
信封放在茶几上,被慢慢推到吴客来一边,林从容对他道:“你打开看看。”
吴客来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问:“这就是袁籍昨天给你的那一封?”
林从容点点头,道:“你读的书比较多,帮我看看这上面两句说的是什么意思。”
吴客来将信封里的短纸抽了出来,看了半天,又转向林从容,一脸狐疑。
林从容道:“你也看不明白?”吴客来道:“这两句诗并没什么特别,袁籍会是什么意思?”
林从容道:“他是什么意思,当然只能去问他自己。”
吴客来道:“你有没有问过他?”林从容道:“问了。”吴客来道:“那他是怎么说的?”林从容道:“他说这两句诗可以保他家宅安宁。”
吴客来沉吟片刻,道:“这似乎一点也联系不上来。”
林从容道:“联系得上来,因为这两句是他们让他写的。”
吴客来不会不清楚“他们”是谁,但有些地方还是想不明白,他问道:“袁籍将信给了你,保他安宁之事就无疑落到咱们身上,可他们为什么又要保全袁籍,难道袁籍同他们有什么关联?”
林从容道:“袁籍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不得而知,这位夏公子前脚刚从袁家离开,我们若后脚便派人去保护袁家,离情门在武林中的诸多仇家会怎么想?”吴客来道:“他们首先会认为袁家同离情门有关系,而我们出面保护袁家,必然也会令他们以为我们同样是站在离情门一边的,要是这样的话……”林从容接道:“要是这样的话,今后来这里找麻烦的人恐怕要将山庄一把火给烧了。”
吴客来叹了叹,道:“可若不这样,若不按离情门的意思去做,没准立刻就会大祸临头。”
林从容道:“所以离情门暂时不对我动手,一是为了引出他们的幕后仇家,二是因为我还有值得利用的地方。他们将袁籍抛过来,便是要我同众多武林中人对立,这无异于绝了我的后路,后路一绝,我就只能乖乖地任由他们摆布。”
吴客来忽摇了摇头,说道:“不,为今之计,应该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林从容看着他,问道:“你说说,是哪一条路?”吴客来正色道:“找人帮忙。”林从容道:“你认为有谁可以帮得了我?”
吴客来道:“解铃还需要系铃人,谁挑起的争端,谁就有责任将争端平息;谁激起的风浪,要端平话也一定少不了这个人。”
林从容道:“可我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如何去找?再说他也不是傻瓜,只要他一站出来,承认了这件事,就等于告诉整个武林,这件事是他挑起的。各大帮派死伤这么多人,他却在一旁坐收渔利,那样不仅离情门不会放过他,就连黑白两道参与此事有关的各路好手只怕都要杀之泄愤。我若是他,必定会将自己隐藏得非常秘密,绝不能叫别人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吴客来又摇了摇头:“我们不用亲自去找,只需让整个江湖都知道流云堡秘密替人送那笔银子的事就行,这个消息一旦正式公布出来,流云堡的本事就算再大,只怕也得在众人的强压之下,将那人给交出来。”
林从容猛然站起来,大惊失色,颤声道:“不行,绝对不行!我要是自己承认,家父多年来的名声毁尽不说,朝廷里也肯定会有人拿当年的事做文章。如此一来,家父在朝中的那些门生必然会受到牵连,他们要是出事,我在朝廷里的关系网从而也会跟着完了,想我二十年苦心经营,到最后还能剩下什么!”他的生意若少了官方撑腰,一夜之间便会破产,无论哪个做生意的人,破产这两个字肯定是最不愿意看到的。
只听吴客来缓缓道:“凡事有得必有失,得和失之间只能靠老爷你自己来衡量了。”
林从容喘息着坐了回去,闭上眼睛,胸口波涛般起伏跌荡,钱和命他只能选择一样,绝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
过了许久,他终于慢慢平静,叹息一声,道:“我这就赶去将袁家父女接上山来,还劳烦吴兄你下去走一走,帮忙将能调度的人手全部调回来,从现在开始全庄上下高度戒备。”
吴客来注视着他,道:“看来你已经想好了。”林从容无奈地笑了笑,道:“该来的总是要来,避不开的怎么避也避不开,世上既然没有后悔药可吃,想太多也没用。况且十五年前的事并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要扛当然不能由我一个人来扛。”
他说完又站了起来,立刻向门外大步走出去。
夏红叶并没有回客栈,他雇了一辆马车,又买了一些在路吃的干粮,显然他要赶远路,并且没打算中途停下来歇息。
赶车的年轻小伙瘦实精干,比起今天上午拆马车的那个车夫足足矮了一个头。夏红叶所以会上他的车,只是因为他将胸口拍得很响,别人要一天半才能到的地方,他敢打一天的包票。
车子越快,收费自然相对要高一些,夏红叶已将自己所剩下的一些银两全给了他。
上了车之后,他立刻就发现,自己的钱出得一点也不冤枉。小伙子年纪虽轻,赶起车来却像走惯了钢丝的老手在平地上跑一样,又快又稳,似乎天生就是块赶车的料子。
可车子才出城没多久,赶车的小伙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拍的并不胸口,而是屁股。
他本该早就想到的,这人出这么多钱,又这么急着要赶路,多半是遇到了麻烦事,想急着开溜,这笔买卖按理不该轻易接下。但他干这一行,如果对每个客人都想得太多,只怕连老婆孩子都要跟着他饿死,所以一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接还是不接,则取决于自己对客人的观察。
察颜观色本就是生意人必须要学会的本领,夏红叶虽然出钱多,却没有半点心疼的样子,虽然要急着赶路,却不见半点慌张焦急之态。他上车之后,人便往车壁上一靠,闭着两眼,即没有催促,也没有问东问西,一副悠然安定的样子,你若能他身上看出有麻烦那才是怪事了。
小伙子暗暗骂了声,拉住马头,停下车子,对挡在前方路中央的六个人、一口棺材大声喊道:“前面的人,我们正急着赶路,还请行个方便,借道让我们过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