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深看了一眼那道红色身影,就携同萧雨悄悄从婚宴退席了。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走了很远后,萧雨才幽声问:“阿左,还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唱歌的那段视频发布到网上吗?”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用了。小雨,谢谢。”在得知敏子因为萧雨上传到网上的一个视频而恢复记忆这件事时,我很是愤怒,指着萧雨的鼻子就怒斥,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却始终紧闭着唇不语,眼神哀戚。
起初以为她是对敏子心存怨念,也在为我打抱不平,认为我为了敏牺牲得太多。可是她不知道,对我而言,那不叫牺牲。有什么比敏子的命更重要呢?她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会那针灸,可以与老中医一起配合来医治敏子。
当敏子因为甲型流感而倒下时,我就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也坚决不肯再动手术。之前敏子也是拿“事有轻重缓急”的理由来劝我动手术,那因为甲型流感而陷入昏睡的敏子,定然是比我更需要先诊治。
找了机会与许子杰恳谈,他一直很沉默,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我也不催促,等着他表态,心中笃定,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与我一样,不可能就这么置敏子生死于不顾的。而他也并非迂腐之人,只要能够变通,他就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
果不其然,等他起身时,眼中已经恒定,说由他来安排。我没将事情告诉萧雨与阿昊,他们的反应,不用问也知道定会反对。拟了个理由,先把阿昊给遣回了国,思慕着要找什么借口把萧雨也逐走。
对于萧雨,我感激多过愧疚,她一路陪了我这么多年,又照顾我。说对她没半点感情,那就是我这人太冷血了,可是与她的感情更多的是一路陪伴而油生出的亲情。曾有过想驱她离去的念头,可都被她雷打不动的执拗给打败了。
有好几次我因为发病而陷入重度昏迷,都幸好她在我身边。可以说,如果没有萧雨,就没有我陆向左。但凡有一种可能,我都不想拖累了她,可这傻丫头却是宁可被我拖累一辈子,也不离不弃留在我身旁。
当年犯下的错,隔得时间久了,也就渐渐释怀了。而且,那个错也不能全怪她,追根究底还是责任在我,而我们每一个人都为那个错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敏子是落下了永久的病根,我是冻伤了肺叶变成现在的肺衰竭,而萧雨则是用对我一生的陪伴来忏悔。
狠了心把萧雨找来,决定不惜出口伤人的话,也要把她从身旁赶跑。正好籍此机会让她脱离我这苦海。可口还没开,我就被她堵住了,她直接就道出了我的念头:“阿左,你不用想办法赶我走,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是决定好了要帮苏敏医治了吧,哪怕赔上你自个的命?”
磨在嘴边的话,全都缩了回去,只是沉默着看她。良久之后,她垂了眸,声音极低:“你不要赶我走,不管你什么决定,我都支持还不行吗?”
心中异样划过,就在我转首移开目光时,如呢喃般的细语从她嘴里吐出:“我知道,她是你的命,而你,是我的命......”心头巨震,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了下,她没说错,敏子是我的命,如果敏子先我而去,那么即使我的肺移植手术成功了,还有什么意义?
许子杰的办事效率极快,只两天时间,他就将老中医与洪师傅的儿子从国内接了过来,而且还连带着所需要用到的各类药材与器具。这中间,自当是有敏子的小叔叔在内游走行事,所以事半功倍。
在为敏子治疗之前,我先让老中医为我诊脉开了药方,务必得让我的身子能够坚持久一点,才能让这治疗过程获得成功,断然不能行到半处我却倒了下来,那与不救又有何区别?老中医为我开了副极猛的药方,连喝数日,起初都觉得呼吸紧蹙心跳加快,后来终于渐渐缓过来,精神也提了许多。
私下里老中医曾对我说,如此做是在将生命提前耗尽。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每个人都被逼到了绝境,但凡有一丝可能,谁都不想放弃。在诊治之前,我向敏子的小叔叔提了个要求,让原来为敏子尘封记忆的催眠师过来再次施术,这一次是将有关我的一切记忆,全都从敏子脑中删除。
因为如果敏子醒来,发现我却不在人世了,她会愧疚到死。既然是想为她做点什么,那就做到底吧,忘了我,她重新开始生活。有许子杰的陪伴,她一定会幸福的,已经鉴定过,他是真的很爱敏子。
基于敏子角度的考量,许子杰和苏暮年都没有反对。催眠过程中,我在旁听着那一道道指令输入敏子的脑中,只觉得心口撕开了一道口子,疼得不知血往哪里流。抹去一个人的痕迹,连带的要抹去与之记忆相关的人事物,从今往后,她的生命中再没有我陆向左的存在,以及那些痛苦的、不快乐的所有。
之后每一天的施针治疗,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只有这时,才是独属于我们的时光。不敢说自己是医者,但对敏子,我已能做到心无杂念,故而就是许子杰也能放心将敏子交给我,而他只在门外等着。
当治疗到第四个月时,我就开始发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每次下针完毕后,都满头的冷汗冒出来,甚至又开始出现呼吸不稳心跳加速的症状,是我的心肺功能撑到极致了吗?可敏子虽然身体有见好转,却是始终都没有醒,老中医说她陷入了一个昏睡期,什么时候能醒来是未知数。
再坚持了一个月,我知道不能这么下去了。原本洪师傅的儿子就一直与我合力研究他父亲的针法,基本上他针灸的手法也已到位了。只是我不太放心,坚持自己来,那如果我终有一天撑不下去,后面为敏子治疗就得靠他。
所以每天我都将进展讲给他听,与他分析,直到第六个月末,我勉力为敏子做完治疗,走出屋门就眼睛一花,往前栽倒过去,陷入黑暗前,只看到萧雨大惊失色冲过来。
以为只是又一轮的发病,却没想就此沉沦进了黑暗,更没想到许子杰会将陷入昏迷的我直接送上手术台,并且与萧雨、阿昊三人合力,将肺移植给了我。萧雨整个右肺切除,许子杰与阿昊左肺一人切除一叶,全都移植到了我身上来。
而这些都是等我在深夜突然睁开眼时,萧雨告诉我的。原来,她之所以支持我当初救敏子的决定,是因为私下里许子杰与她恳谈过,同意在我支持不住的时候,将他的肺移植给我。在苦寻不到另半边肺的情况下,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愤怒?没有,是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沉了又沉心思,才开口问出自醒后就在心里纠结的问题:“敏子呢?她怎样了?”萧雨的脸色白了白,转而讽意在唇角,“阿左,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她,你可知道这几个月你昏睡不醒,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心头一颤,眼神直直盯着她,最终她惨然而笑:“罢了,你就放心吧,她在昏睡八个月后醒过来了,比你要先醒一个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可转瞬又再揪起,萧雨不会为了安抚我而撒谎吧。
近乎执拗地让她去拍一张敏子现在境况的照片给我看,如果不确定,我心难安。萧雨气极,抵死都不肯去,最后我用嘶哑的声音对她道:“萧雨,我只是想确定她安好,仅此而已。你也正好回去将行李收拾下,我们离开这里吧。”
“这怎么行?你刚刚醒来,后期的肺功能适应以及各项反应,都需要做一次详细检查的,还有后期的调养,哪里能现在就出院?”
移转视线,目光定在某处,浅声道:“既然醒过来了,去别家医院检查也是一样的。许子杰应该留守了人在这里,如果不离开,我苏醒过来的消息势必会被他知道了去。萧雨,我不想再受他恩惠。”得了他四分之一的肺,已经是欠他了,难道还要今后都在他的照拂之下吗?那叫我情何以堪?
萧雨沉默,我知道她在心里考量。等她终于点头后,心道自己又赌赢了一局,赌的是她对我无条件的付出,赌的是她对敏子的在意。只要确认敏子安然无事,借由这个机会,与他们彻底脱离关系,萧雨又怎可能不接受?
第二天,我假装依旧沉睡着,直到萧雨带来了包和一张敏子的照片。一眼就看出,那张照片是隔着窗户玻璃偷拍的,微微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敏子的模样。她的眼中又出现了灵动,嘴角漾开的笑,恢复了原来的没心没肺。
是了,她将过往那许多不快乐的事全忘记了,那么从此有许子杰相陪,快乐相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