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语塞了,小叔叔一句话就把我给堵住了,直接戳中我的硬伤。确实悲恸之后就是理智回笼,骤然想到的一件事,就是这个......我都没来得及发现的小生命的离去,以及冰天雪地里的极冻,对我会造成什么影响?
虽然此刻我苏醒过来了,但身体是自己的,哪里不好,哪里出了状况比谁都清楚,许多症状都在指示着我又一次得重感了,而且因为......流产身体糟糕到极致,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仅仅是刚才说一番话,就觉浑身疲乏,无处不在痛,这些我都刻意藏起来,没让子杰发现。
小叔叔的眼神中染了怒意,他冷哼着说:“如果你担心这,那我可以告诉你,第一时间我这边安排留守的人就将你情况汇报给我了,所以在你进医院前,医生方面我已经做了相应安排,不会有任何人将你的真实情况告知。”
我刚舒了口气,就闻小叔叔咬着牙恨极了地怒斥:“可是小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如此不爱惜自己?你这情况能怀孕吗?啊?你是不是脑袋发昏了?跟歹徒搏斗?你当自己是警察?明知自己是易感体质,居然还敢冰天雪地脱了外套去救人?我真该敲断那陆向左的腿,他害了你一次又一次,这次是真的害死你了!”
什么?我瞪大眼睛看他,最后那话是他在说气话,还是......
“你当我胡乱说说是吧,刚我去跟主治医生详谈了,他把真实情况告诉了我。流产和重感一起迸发,你的体质根本承受不住,你不是问你昏迷了多久吗?一天。嗯,听着只是一天,与上一次掉落江中昏迷一个月相比,少之又少。可是医生正式通告,你的生命力开始衰竭,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衰弱,直至终止。”
心中忽然大恸,不是得知孩子没了时脑中的一片空白,不是惊怕陆向左出事的慌乱,不是有话不能对子杰言的心酸,不是每次我最需要他时他却不在的委屈不忍……
而是翻江倒海的痛。
我的头颅我的四肢我的五脏六腑,刹那间似被点燃了。那些隐藏的疼痛仿佛从血肉中涌出,清晰得寸寸入骨,我的身躯似都被这巨痛洞穿,僵硬麻木不能自已。
因为我清楚地洞察到一件事:我和子杰,终究,或是早就,无法再相守在一起。我与他的故事,走到今天,只有两种结局,一个叫永远,在梦境里;一个叫死亡,在现实里。
听到极遥远的声音在问:“那......那我还能活多久?”
“苏敏!”惊怒声劈进我脑中,我愣愣地看着满面都是愤怒,又变成扭曲的痛苦的男人,猛然觉悟到刚才那个问题是有多残忍。试问有哪个亲属会去问医生这样的问题?哪怕明知是死局,依然都不愿放弃,也不愿知道那个最终答案。
我连忙慌乱地抓住他的手,哀哀道歉:“小叔叔,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但他重重甩开了我的手,脸上痛楚依旧,神色间是无比的荒凉,“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这次的事,但凡你有考虑过自己,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只是受冻得重感,还不至于如此糟糕,可是......流产,这就是对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来说,也是极大的伤害。该死的许子杰!是他害了你!不,该怪我,我以为你们和好了,你会跟他回去过年,早知道你一个人留在这,我就是拿绳子绑也把你绑回家。”
看着满目都是内疚和沉痛的小叔叔,我心头无比酸楚,张了嘴话却又变了味:“小叔叔,你别自责,这事其实也怪不了子杰的,是......”命!
可等我一说完,小叔叔怔愣了下,然后身体颤抖着凄凉而笑道:“是啊,不能怪他的。根本就是我的错,当初就不该让你和他结婚的,在你隐有那个火苗前,我就该生生掐灭了!而你们结婚了,我不该心生侥幸,以为你这么多年都好好的,结婚生子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竟是害你到如斯地步,大哥泉下有知,要如何瞑目,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他?”
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疯乱的小叔叔,我被吓到了,极力想要撑起身去拉他的手,可是他却颤着身体一步步往后退,我急喊:“小叔叔,不是这样的,这不怪你!”
“怪!都怪我!啊——”他一声嘶吼,向门外冲去,我急得从病床上翻下,可双脚刚点地就摔了下去,根本整个人都是虚软的,手臂上的吊针掉了出来,血涌出来,滴在地板上,红的刺目钻心疼。
子杰惊慌的脸出现在门后,他一看我情形,面色大变地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起,重新放回病床上,按下呼叫铃后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叔叔他......”倏然止口,真实情形如何能对他说?最终我道:“刚跟小叔叔起了点争执,他发火走了,我想去追,然后就跌倒了。”
子杰不疑有他,心疼地抚了抚针头掉出来的地方,那处已经不出血了,但留了青乌。护士很快就进来了,为我重新输上了滴液,病房内恢复静默。
虽然小叔叔说早先在医生那边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将我身体的真实情况吐露出来,可我还是不放心。不是不放心小叔叔的办事效率,也不是不放心医生的医德,而是不放心子杰的敏锐,怕他睿智心细发现了什么。
于是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试探:“刚小叔叔说我昏迷了一天,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这一问,我心里头就又疼了,因为子杰满目痛楚,就连说话都似很艰难:“医生说你因为身体多处擦伤,体内受了极重的寒气,加上......失去孩子,导致你昏迷。不过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以后我再也不留你一人了。”
仔细分辨他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可疑,这才长舒了口气。那些情况确实是我昏迷的原因,只是医生隐瞒了真正的后果,他没有怀疑什么。并非是他迟钝,而是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也无法从悲悯中自拔,而且他就是想破脑子也不可能会想到我会……死。
我想这回只昏迷一天,也是因为潜意识里不想子杰知道,如果我像那年一般昏迷一个月,那么就算小叔叔手能遮天,也是瞒不过去的。有人或许会问,为什么不把身体真实状况告诉子杰?为什么不让他替你分担?都决定和他共度这最后时光了,还怕他知道?
因为,我不舍。
我不舍得让他背负这么沉重的痛苦,我不舍得他知道后为我纷走奔波却无能为力,我不舍得他今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却还要对我强颜欢笑。
许多的不舍,融合在一起,就浓缩为不能言。命运总是强大的像暴君,专断独行地安排着一切。偏偏就是他不在的时候出事,偏偏就是这时候怀孕,偏偏在我想用尽全力爱他的时候,狠狠给了我一巴掌,让我浑然惊醒。
困顿地闭上眼,很快意识就混沌了。之后是没天没夜的重感入袭,病菌没有放过我,依然是将所有感冒症状染了个遍,加上本身身体受创,我虚弱到连喝水吃东西都需要喂。即使不照镜子,都能想象得出自己的脸色是有多苍白难看。
子杰全程二十四小时在旁照顾我,有那么一次,我干巴巴地问他是不是知道我是易感体质,因为他的神色毫无异样,果见他点了头,说上回我生病住院,老爹曾告诉过他。
原来如此,心下也安定了些,老爹就算跟他讲,也不可能会把内情讲出来。
陆向左那边的情况,算是于我最大的慰藉吧,子杰说他在重度昏迷三天后苏醒过来,接而医生宣布他脱离生命危险,到底还是活下来,也不枉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这日,子杰刚好出去,我病房的大门就被踢开了,萧雨满脸怒容冲了进来,疾闪到我跟前就欲挥手向我打来。这时候我除了条件反射闭眼外,做不了任何反应,因为手脚酸软到无法抬起,就是勉强抬了,也躲不过她这一掌。
可预期中的疼没有传来,睁开眼,就见陆昊拉住了她的手道:“小雨,你冷静点。”
这么几天了,时有问护士那边陆向左的情况,早得知陆昊与萧雨赶了过来,但不晓得为什么宁一没来。之前可能是子杰让人把他们拦在了外面,如今子杰刚好走开,这萧雨就见缝插针冲进来了。
“冷静?”萧雨怒然扬声,“她差点害死了阿左,你还叫我冷静?”
陆昊低眸快速掠过我一眼后蹙着眉对萧雨说:“这事怪不了敏子,她也受伤了。”
“怪不了?哈,不是为了来找她,阿左会大年初一赶到这边,然后初二陪她上山吗?不是因为她那该死的英雄情结泛滥去救什么人,阿左会中枪受伤还被歹徒拉着摔下山吗?不是因为她,这么多事哪一件会发生?”
愤怒的质问,让陆昊无言以对。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