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散去了,雨停了,在没有黑云笼罩的天空中,为了迎接那初升的帝阳,漫天的繁星都隐去了,荧惑也隐去了,但还有一颗星星,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无惧帝阳,那就是启明星!
“昂吼!”
两个火龙头冲向谭峰,在拳脚的试探之后,火神教的天骄终于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
据说祝氏是上古火神族的旁支,祝氏之人体内流淌着火神的血液,他们的火焰术法不是操纵火焰而是将自己的血液化成火焰再释放出来,用这种方法施展的火焰温度极高,威力极大且如指臂使,这也是火神教即便在战乱的七国之中都有分支,却依旧能历经王朝更替、丧乱征战而始终屹立不倒上千年的依仗,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天骄英杰在与同辈人的争端中死于这一团象形的火焰中!
躲是躲不掉的,谭峰的目光少见的露出一丝凝重,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圆形的盾牌,上面刻着一个青色的狼头,向其中注入灵力后盾牌立刻变得极大,护住了周身,那两个火龙头撞在盾牌上,当先一个一口将其吞了,后一个又将前一个吞了,顷刻间炸成一团绚丽的焰火,只听一阵巨响,下方许多凡人的耳膜直接被震破了,耳朵里流出血来。
在那一团焰火中,谭峰的身影似乎消失了,难道他被烧化在那火焰中了?祝文有些不相信,那团焰火在空中熊熊燃烧着,火神血脉烧出来的火焰乃是无根之火,足以焚尽世间一切,祝文伸出手,想要将那团火焰收回来,但一试之下却大惊失色,情不自禁道:“什么!”
便在此时,一声鸟鸣自那火焰中传来!
太清越了,太美妙了,高昂与低宛,全在这一声鸟鸣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祝文的脸色陡然变得极为苍白起来,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道:“凤鸣?”
他话音刚落,那一团火焰就动了起来,收缩着,蠕动着,渐渐的化成了一双翅膀,谭峰的身影出现了,焦黑的面庞上有着掩盖不住的喜色,那一对七彩的羽翼正在他背后轻轻扇动。
杨芊芊平和的声音传来:“怎么会这样?他突破了吗?”
正在欣赏自己羽翼的谭峰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快慰与惊喜。
“你,你领悟了神火中的凤凰真意?”祝文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天意如此,那又有什么办法?”谭峰慨叹一句,似乎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也算是意外之得吧!”
祝文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万兽门的修行法诀名为《万兽经变图》,有一种修行理论认为,不止人族,万物皆为灵长,许多异兽之所以能强大是因为得天地造化生出了了不起的变化,若能取来这种变化培智在人的身上,人就获得了更多的“长处”,自然比别的修行者更加强大,《万兽经变图》就是万兽门古祖根据这种理论创下,其源头追溯起来极为久远。
而谭峰修行的便是《万兽经变图》,他此前取的“别物之所长”乃是一只分光化影雕的分光翅,威能不小,但这一次沐浴在祝文的神火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领悟了一丝凤凰真意,也是因缘巧合,凤凰是禽王,与他之前修行的功法有相通之处,是以得了这凤凰真意立刻就能运转如意,此刻虽不曾突破,但也是实力大进,不怕杨芊芊与祝文联手了。
“也可以算是你此行仅得的安慰了,到此为止了畜生,老天如今要收你了!”
便在谭峰心情大好的时候,山洞处忽然传来一个不客气的声音。
众人俱是一惊,谭峰脸色一变,道:“是谁?”
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难道是欧阳藏剑来了?以他的秉性还真有可能,可是按照计划杨芊芊的侍女这时应该在黑风洞稳住欧阳藏剑,难道那贱人又做了反骨崽?
一瞬间,谭峰脑海中闪过诸般念头,实力大进的喜悦也被冲散了,却听后面的人道:“是江延,江延来了!”
谭峰闻言,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原来是自己太过谨慎了,江延的名字他也听说过,只不过是黑云村这乡野之地的所谓第一高手罢了,他不参战谭峰都不在乎,一个凡人能影响什么大局?
又想到他刚才毫不客气辱骂自己的话,一股怒火便冲了上来,向江云天道:“江村长,你们黑云村的人还真是不懂规矩,这般胡言乱语污蔑上官,该当何罪!”
江云天也不明白江延发了什么失心疯,竟会说这样的话,愕然道:“该罚……”
谭峰道:“罚什么?你拿本座当什么,我一掌毙了他,你可有意见?”
江云天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解,便在此时,又听江延道:“村长,不用怕他!这厮祸心暗藏,挑拨离间,想借着四村的争斗施展邪法害了咱们黑云村所有人的性命成全他一人,村长,快让前面的人住手不要打了,让我来揭穿这个畜生的阴谋!”
被人一语道破chu心积虑已久的计划,正常人就该惊慌失措,但谭峰之为谭峰,便是在此时不同于常人,只听他冷然道:“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座奉上命而来参加四门大比,所行所为只为输赢胜败,绝无私心作祟,你污蔑上官,已是万死难赎其罪。”
“我是万死难赎其罪,你却已万难容于正道!”
江延的声音中气十足,稳重平和,散发出的气势丝毫不弱于谭峰。众人听他如此笃定,不似作伪,都有些惊惧的打量起谭峰来。
后方的杨芊芊忽然动了,只见她大袖一挥,山洞里蓦的起了一阵狂风,刮的众人站立不稳,争斗立刻停了,趁着这空档,杨芊芊娇声喝道:“白云镇清风寨的人都给我住手,黑云村的人听着,雨已停了,如今只要我一道术法,滚滚山洪立刻倾泻而下,将你黑云村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你们再不住手,哼!”
本来两方都打出了真火,到这个地步无仇也是有仇了,但江延的一番话让人感到事情恐怕另有隐情,心下正自猜疑,而杨芊芊的声音犹如天籁一般,叫人不自禁的照着她说的去做,黑云村的人又担心山洪淹了村子,是以片刻之间两方人都退了几步,中间露出了一片空地。
“江村长!”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真的罢斗了!谭峰声音依旧沉静,心头的怒火却腾的跳了起来,似要重蹈祝文的覆辙,目光中直欲喷出火来。
“之前有人告诉我,碰到一点事就大呼小叫的人,迟早被人一巴掌拍死,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人群中分开一条路,江延背着剑,带着江雪,手上拎着一条绳子走了过来,那绳子末端似乎绑了个人,被他一路拖了过来。
走到人群中,他将那绳子一抽,一个人影立刻飞了过来,众人立刻看清,这原来是个女子,身形也苗条的很,但身上满是泥水,脏的已不成样子,脸上被布包着,看不清容貌。
谭峰与杨芊芊的目光俱是一缩,前者带了些慌乱,后者带了些难以释怀。
祝文踏着风火轮,来到江延上方,道:“小子,这女子是什么人?垃圾堆里捡来的么?”
江延解开那女子脸上的白布,祝文立刻惊怒道:“果然是这个反骨崽!”
江延对谭峰道:“畜生,你命她杀了白云镇与清风寨的斥候,挑起矛盾,此事可是有的?”
谭峰是何等样人物?阳阜城年轻一辈的翘楚,此刻却被一个山野小子一口一个畜生的叫,泥人儿也震怒了,铁青着一张脸道:“一派胡言!我看那是你干的好事,我来的这几日你都不在,偏偏这时候跳出来,我看有阴谋诡计的是你才对!”
江延见他不但懒于辩白,更是反咬一口,心知此人狠辣、聪明俱是高人一等,治顽疾需下狠药,当即抛出杀手锏,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你的侍女已经把一切都交代了!你想要用那铸精锻血转魄夺魂的符篆成全己身,此事万难容于正道,你那侍女不愿你行差步错万劫不复,是以让我来阻止你!”
谭峰的脸色陡然煞白起来,目光中除了功败垂成的不甘,还有一丝难以置信!心中只想:“她怎么会背叛我?她怎么会背叛我?”
其实他也的确算得上御下有方,照理说,那侍女本不该如此干脆的把他卖了,但谭峰万万想不到的是,他拿那侍女做下属,那侍女对他却有男女之情,对于女子而言,一旦扯上一个“情”字,万事便都拎不清了,那女子关心则乱,让江延捡了个大便宜,日后谭峰与群魔为伍,不人不鬼之时,那侍女未必不曾后悔,然而世事总是如此,半步行差,万劫不复。
江延转头看向祝文与杨芊芊,道:“二位,四人之私斗,加诸于四千人之身,此行何忍!不如我们联手擒下这厮,将他解送知府大堂,以他的罪孽,足以将此次四门大比搅黄了!上官纵然不仁,也没有话说!”
真是晴天霹雳!
竟有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上官不仁”的话!
谭峰此刻回过神来:“天大的笑话!这般没有证据的污蔑,诽谤,可能伤我一根汗毛?你已是必死,但在死前竟敢妄议知府决议,是不想黄泉路上做个孤独鬼,要把这些人也带上嘛?”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祝文与杨芊芊:“二位,四大门派同气连枝,难道就因为这失心疯小子几句没来由的鬼话,你们就要为之对抗知府大人的决议?要记得,四门大比,不但有知府大人的决议,还有四大门派掌门的拍板!”
杨芊芊与祝文的眸子陡然睁大了,露出那种挣扎的神色,谭峰知道江延绝不能留了,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场上唯二能挡住自己的人愣神的机会,后背双翼展动,鬼魅般直冲过来!
好快!快的江延只能做一个动作!
“吟!”
他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谭峰一掌拍向冰棺剑的剑锋,剑锋上溢散的是那令他终生难忘的寒气!童年时期被支配的阴影又笼罩上来,他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
时机!
谭峰善于抓住机会,江延又何尝不是?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已扔出了那封信!那封谭峰写给自己侍女的信!被他扔向了止心宗的玉女杨芊芊!
那封信在空中旋转着飞向杨芊芊!
谭峰来不及考虑欧阳藏剑的冰棺怎么会在这少年手里,后背羽翼一展,化道流光又冲向那封信!
“敢尔!”
杨芊芊娇叱一声,大袖一挥,袖口飞出一道金光,直奔谭峰面门而去,谭峰下意识的一挡,那金光却猛的炸开了,霎时间漫天都是金光,谭峰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到石头上,众人也是一阵慌乱,片刻之后金光散去,只见杨芊芊已然捏住了那封信。
谭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心知今日之事已不可善了,决断明快之间,又摸出那恶来旗,双手掐诀,道:“夺魂!”
这是狗急跳墙了!
夺魂之法,乃是铸精、锻血、转魄、夺魂四法中最难的法门,但谭峰此前早已在心中操练了无数遍,此刻行来便有条不紊。
霎时间,山洞里阴风四起,鬼鸣啾啾,众人只觉一阵森寒。
所谓魂魄,大抵便是人与生俱来的一股子先天阳气,因而人的寿元又称阳寿。这夺魂之法,便是召来阴鬼,夺人阳气,滋补己身,而这阳气也不是施法者全然得了,阴鬼也要分润一部分,此举便好似与魔鬼做交易,赌注却是凡人的寿命,比许多邪魔的功法更加邪恶,故此为正道所不容,谭峰自知如此,才要制定如此隐秘的计划。
江延早就猜到他要狗急跳墙,但那侍女也不知道怎么破解这夺魂之法,一路上他都苦思冥想,此刻却仍是不知所措,情急之下,擎着剑,双脚猛的一蹬,直冲谭峰而去。
谭峰余光瞥到江延,避过这一剑,大袖一挥,将他甩在一旁的山壁上,狞笑道:“不自量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给我杀了他!”
众人正不知道他和谁说话,忽见空气中凭空出现几团黑气,绕着江延,江延将手中长剑舞的如泼水一般护住己身,但那阴鬼本是有相无形之体,刚一划开就复原了,顺着肌理就钻进了江延体内。
只觉一阵冰寒深入脏腑,直往天灵盖冲,魂魄像是要被挤飞了,江延痛呼一声,耳畔却忽然响起那自在天魔曲来,霎时间驱散无数外魔,那些阴鬼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尖叫着离开了他的身体,江延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山洞里凭空出现无数阴鬼,鬼叫着融成一条浓厚的黑雾飘向外面,谭峰正自诧异,忽听的裂帛之声,心头一痛,低头一看,只见那一面恶来旗已是裂开了。
谭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今日的计划是彻底黄了!
忽听杨芊芊道:“谭峰!四门同气连枝是不错,但正道中人绝不会和魔道中人同气连枝,正邪不两立,今日便将你正法于此!”
谭峰转头看向杨芊芊,但见她目光中的犹疑已全然变为坚定,忽然感到眼前一黑,一阵恍惚,几乎要倒下去,不知道自己算尽机关,到头来竟何以落到如此境地?
祝文一直在观望,哪怕谭峰在施法的时候也不曾阻止,此刻听杨芊芊如此说,立刻哈哈大笑道:“谭峰小魔头,看招!”
他将魔头二字咬的极重,意在羞辱。于正道中人而言,魔之一字,实为莫大的侮辱。但也正是这一句话,把谭峰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他本也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只觉一股热气从胸口腾起,直冲顶门,想到此番功败垂成,全是因为下方那个叫江延的少年,不由杀心大炽,却又看到了他提着的那柄冰棺剑,心神激荡间自然而然的疑神疑鬼起来,仿佛欧阳藏剑就在左近看着自己,要真是那样自己就连逃也逃不掉了,再管不得江延,将身一纵,羽翼一展,直往洞外冲去。
祝文哪里肯放过他?脚踏风火轮也追了过去,杨芊芊更是紧随其后,江延心知此番若是叫谭峰逃了,谭峰的罪名固然坐实了,然而他从此便真如邪魔一般,行事再不需有所顾忌,到那时恐怕随时都能来黑云村屠村!
绝不能让他逃走!江延看了江雪一眼,提着剑转身也追了出去。
山洞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起来,这件事波谲云诡,到如今虽有了些眉目,但地上的尸骨还没冷下来,难道现在就要握手言和?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忽然冲了上来,揪住黑云村这边的一个青年,上来就是一拳,边打边哭到:“还我儿子命来!”
一时间群情激奋,眼看就要战火重燃,却听江雪脆生生的声音道:“各位,此番大战,惨烈至极,四村承平已久,这等血腥战斗却只是为了这狗屁的四门大比,岂不可笑!这一切罪孽,因是由上而起,果却结在这女子与那谭峰身上,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望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而后就此休战吧!”
说着,江雪将地上那侍女扔到了两村之间。
推攘的人群分开了,众人都盯着那侍女,便在此时,那侍女被江延封住的穴道自行化开了,她竟然醒了!
一醒过来,看到许多人都盯着自己,那侍女也是好厉害,看清周围的环境和众人脸上的表情后,立刻明白了一切,扶着额头,娇弱道:“这是哪里?”
众人见她面色苍白,听她说话声音又娇柔无力,一时都有些不忍起来,却是清风寨的老寨主最先一个站了出来,质问道:“是不是你杀了我们的斥候?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下那样的狠手!”
那侍女无辜道:“我没有啊,我一直待在白云镇的,发生了什么?”
“狡辩!”
“撒谎!”
“我干么撒谎?你说我杀了人,证据在哪?那人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从背后偷袭而死!”
“他是斥候,怎么会被人偷袭?”
“那一定是轻身功夫极好,能无声无息的欺近别人身前!”
“啊,我想起来了,带我来的那男人,他就是悄无声息的欺到我身前来,难道是他?”
所谓乌合之众,大抵是人一多,聚在一起,聪明人也被大众意志裹挟着变蠢了,此刻众人听了这侍女的话,都开始有些动摇,白云镇与清风寨的人看向黑云村人的目光又有些不善起来。
忽然,白云镇的里正眼转一转,大声道:“是了,是了,是江延杀的人,一切都是江延主导的!”
“那敢问江延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了?”江雪盯着里正,不慌不忙道,“难道他先要挑起争端,又要来消弭争端?”
那里正还想说什么,清风寨的寨主忽然说话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叫小黑的斥候死的时候,是想说什么,但起来看见了什么之后就被吓死了,他看见了什么?当是看到了杨上官穿的那一身白衣!杀人之人穿着白衣服,就是此女无疑!”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不错!”
“就是这样!”
地上那侍女忽然一跃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双手抓住山洞顶部的石头,脚踩实了,像一只壁虎似的向洞外爬去,她修为在一群人中本就最高,此刻使出这奇异功夫来,竟无人拦得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