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是,他师父和他一样,也正为龙角发愁。
司空见的师父,叫司空行。
彼时,他正坐在去江汉市的飞机上。
这老头今年二百多岁了,人家说人老成精,他却没有,至少没像他那些同辈一样,成为移山境的高手。
他卡在治水境巅峰近百年了,不但卡断了自己的前途,也卡光了自己的寿元。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坐飞机的原因,像钟不二,白云天那样的人,一道遁光过处,早转过千里大地,万里河山。
当然,他也能飞,只是飞的慢,飞的累,飞的勉勉强强。
所以,每次他一坐飞机,就感觉受到了某种侮辱,好像有个人在指着他的鼻子骂:
“垃圾,还不突破。”
所以每次他坐飞机时,心情都有些郁闷。
现在,为了龙角,他就更郁闷了。
“去哪找龙角的粉末?”老头问自己,“我活了两百多年,从没见过那玩意儿有卖。”
既然市场上没有卖的,那就只能自己动手去找了。
不过,找一条龙,拔下它的角,最后研磨成粉,这事听起来怪怪的不是吗?
哪里怪了?怪就怪在他娘的不可能!
哪里有龙?老头暗想,他知道,自从黄河河伯飞升,天下只有长江还有龙了。
长江里有一座水晶宫,里面也不知有几条龙。
但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他能打主意的。
毕竟,他连移山境都没突破,还是一个散修。
“假如我突破了移山境,”老头暗想,把目光投向舷窗外的云海,“或许还有点可能。”
移山境是这个星球的顶尖战力,足以纵横大地,假如他突破了移山境,完全成为某个名门正派的供奉,甚至自己开宗立派。
不过,很可惜的是,他卡在治水境巅峰太久了,始终没能享受到那种荣光。
早些时候,当徒弟告诉他找到了一个特殊体质者时,他也真是怦然心动。
假如我得到了特殊体质者的骨与血,那时他问自己,我能不能跻身移山境。
答案毫无疑问,当然是可以。
特殊体质者,那是秉天地气运而生的存在,他们生来就是要撼动星宇的。
他们的骨与血,其中蕴藏着怎样的神性?简直难以想象。
不要说突破治水境,就是超出这个星球的限制,跻身更高的境界也未必不行。
那时,老头想到这里,便恨不得立刻拥有那骨与血。
不过,紧接着,他又感到一阵为难。
毫无疑问,徒弟说起这件事时,他的语气是激动的。
徒弟当然也想拥有那骨与血,他自己的徒弟,他清楚的很。
可是骨与血只有一份,师徒却有两人。
谁能享用这骨与血?那时,老头真的犹豫了。
他当然明白的很,比起自己,徒弟更适合那骨与血。
他老了,垂老矣矣,那骨与血给他,顶多能延寿一二百载,提升几个小境界。
徒弟了?他还年轻,朝气蓬勃,假如获得了那血,他便有无尽的可能。
从实用的角度来说,这骨与血,应该给谁,简直丝毫不必多想。
然而,人都是自私,老头当然也不例外。
他是多么渴望突破移山境!谁能理解他的痛苦?
往前看,同辈们一骑绝尘,身居高位,手握大权。
往后看,后辈们风驰电掣,眼看就要赶上他了。
他像个被时间抛弃的孤寡老人,可悲的窝在自己无法突破的角落里,每天用种种放纵麻醉自己。
他太想突破移山境了!可骨与血只有一份,是成全自己,还是成全徒弟?
那时,他的内心天人交战。
便是在那时,他听到徒弟说,恭喜师父,不用担心寿元不足了。
那小子是什么意思?他想,然后他明白了,那小子要把珍贵的骨与血让给我。
珍贵的骨与血,是徒弟发现的,现在却要让给他。
这实在让他感动。
于是他问自己,徒弟能站在我的角度上做出选择,难道我就不能跟他一样?
那就有了后来的一幕,他把所有的纠结、惶惑都掩盖住,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向徒弟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做出这个决定太不容易,因为要割舍的实在太多,某种意义上,这相当于背叛自己。
不过,做出这个选择之后,这老头便感到了一阵轻松。
现在,他坐在飞机上,思考着龙角的事情。
毫无疑问,为了让徒弟获得那骨与血,他这个做师父的必须负起责任。
可是,龙实在太难找了,到哪里能弄到龙角研磨的粉末?老头感到一阵焦虑。
下一刻,他把满头乱糟糟的白色头发,靠在飞机的舷窗上,目光则投向前下方的云海。
这是一个自然的动作,人在焦虑的时候,总会身体无力,于是便想找些依靠。
不过,当老头把目光投向云海时,他看到了一头白龙。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朵云真像龙啊,老头这样想。
看来,我有些太过焦虑了。
人如果太渴望一个东西,那么在他看来,天上的白云就像那个东西。
这道理很简单,老头也当然明白,不过更让他疑惑的是,那朵云怎么在飞了?
真的是在飞,它穿过云海,巨大的身躯扭动着,十分调皮的在空中盘出各种形状。
于是老头眨了眨眼,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那真是他妈的一条龙。
一条白龙,它从前下方缓缓飞来,身下有云气在翻涌。
它有着庞大而优雅的龙身,身上的鳞片很整齐。
当然,最好看的还是龙角,那开叉十分好看,像是根雕大师的杰作。
龙角,老头想,如果拔下来研磨成粉,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他便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动作灵敏的不像是垂老矣矣,倒像一只灵活的猴子。
“砰!”
他的脑袋撞在飞机的天花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车上的乘客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这里。
“服务员,”司空行对空姐招手,“过来过来。”
说这话时,他还忍不住低头,把目光透过舷窗,去看那条龙的位置。
她要经过这里了,他想,我必须快点下去。
一路上千思万想的龙,忽然就明晃晃的撞到了眼前,就出现在他所乘航班的不远处!
司空行甚至感到一阵恍惚,像是在做梦一样,远处的那条龙都有些不真实了,像是老天爷和他开的玩笑。
这时,空姐走了过来。
她的脸色有些尴尬,还有一丝怒意。
哪个糟老头子,她想,居然叫我服务员?
虽然她承认,她们的工作是有服务的成分。
不过,作为名牌大学毕业的空乘,她穿着考究的制服,拿着令人羡慕的薪水,每天在全世界飞来飞去,这难道不比饭店那些端盘子的女孩强太多了?
因此,说她是服务员,便好像有些侮辱了她,让她感到有些恼火。
只可惜,并没有人专门为她发明一种称呼,可以有别于服务员而又同样的脍炙人口,并且能显示她职业的高贵与不同凡响。
假如有的话,司空行一定就用了。
事实上,作为一个遗老,他很有古风的热肠,懂得尊重别人。
“你有什么事?”空姐走来,问道。
由于职业的要求,她本该说:
“您有什么事,先生?”
不过,出于心中的义愤,她将您换成你,又把敬语去掉了。
同时,她打量着司空行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他身上一点不考究的衣裳。
这老头不会是个乞丐吧,她想,心中对老头越发轻视。
坐飞机的人,难道不该衣着光鲜亮丽嘛?
不过很可惜,航空公司没有规定过,让那些头发乱糟糟,衣着不考究的人禁止坐飞机。
司空行可没想到这些,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于是尽量言简意赅。
“请你帮我把门打开,”他说,“我要下机。”
他的语气很平淡,带着一丝淡淡的恳求,似乎很不愿麻烦别人,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就好像在说“请帮我倒一杯茶”。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里,当他们听了这句话后,立刻开始面面相觑。
“开门?”空姐愣了几秒,“开什么门?”
开门,这两个字的含义十分简单,任何人都能理解,除非是用在一架行驶中的飞机身上。
“开飞机的门啊,”司空见感到很奇怪,难道我说的还不清楚?“我要下机。”
“下机……”空姐足足用了两秒,才意识到所谓的下机,就是下飞机。
假如你飞在万里高空之上,忽然有人要你打开飞机的门,说他要下飞机,你会怎么想?
这空姐先是感到一阵好笑,然后她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
“下机?”她说,因为不爽,所以语气很不好,“第一次坐飞机?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打出租车嘛?想下就下?”
这毫不客气的怒怼,让人群中传出笑声。
所有人都盯着司空行,他们都和空姐一个想法:
这老头是个疯子。
“什么意思啊?”司空行有些奇怪了,空姐的语气让他有些不舒服,“还不给我下机啊?”
他真的很疑惑,在他看来,自己付了钱的,到一半不想坐了,那是航空公司赚了,咋还不肯放我下去了?
这倒不是他蠢笨,而是对他来说,下飞机而已,又能怎么样?
正常人很难体会这感觉,当你身处万里高空,你会想什么?
你会恐惧,无论你做什么,听歌也好,看电影也罢,总之,恐惧总是会不经意的闪过你的脑海:
假如我掉下去,会怎么样?
然后你就害怕,我会摔死,我千万不能掉下去。
任何人只要随便一想,都能想到这里,然后他就不会想着下飞机。
司空行则不同。
他会飞,所以他坐飞机从不害怕,管他什么飞机失事,他只要飞走就好了。
所以在他看来,下飞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们不会飞,你们就不下,我会飞,我就可以下。
他是这样想的。
别人不会这么想,那空姐更不会,她对这个神经有问题的糟老头子失去了耐心,于是她呼叫安保。
两个大汉走了过来。
“先生,”一个大汉按向司空行的肩膀,“请你坐好。”
这一下,老头可就不高兴了。
你们不让我下机就算了,还叫人来按着我?
我有急事要下机,你们为什么不让?
错过了白龙,你们赔我嘛?
想到白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为了徒弟的未来,就算那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他也必须认真到底。
于是,他抬起手,周身立刻涌出一股无形的力量。
这力量抓住两个大汉,将他们紧紧包裹着,然后把他们提到悬空的位置。
“让我来教教你们,”司空行说,“要尊敬老人。”
他把手一挥,两个大汉便紧贴住飞机的舱壁。
这骇人的一幕让人恐惧,刚才还在低声轻笑的乘客,此刻都尖叫起来,有人从座位上爬起来飞跑,机舱里顿时大乱。
司空行穿过混乱的人流,事实上,他真是闲庭信步,因为没有人敢靠近他。
于是他走到那个空乘的面前,彼时她已吓的浑身发抖,靠在墙上,惊惶的望着老头。
天啊,她想,这到底是什么人,劫机的恐怖分子嘛?为什么偏偏找上了我!
“告诉我,”司空行说,“怎么才能下机?”
那空姐满脸惶恐,下一刻,她指了指旁面的应急舱门。
“这是门?”司空行咂摸了一句,在他看来,门就要是两扇,上面最好还要有铜环兽首,“怎么打开?”
“需要……”空乘很害怕的说,“需要钥匙……”
“钥匙在哪?”
“在……机长那里……”
“机长?”司空行感到一阵麻烦,他觉得自己快要错过白龙了,他没那么多时间找机长?“把这个掰开就行了吧?”
他指着应急舱门上的一根铁条,这样问道。
他这时隐约看得出来,那根光滑漂亮的铁条,大概就是一根门栓。
“是……”空姐颤抖着说,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下一刻,她明白了。
自己的猜想被验证,司空行满意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