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檀香馆那本笔记的作者会发疯,这不论是推演过程中神识的巨大消耗,还是面对连续失败之后产生的可怕挫折感,都足以让人心智受损。
即便是自己,也在几次失败之后,产生了某种异样的幻觉,好在很快,就有从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一股清冽气息,涌入他的脑海,将这些幻觉强势扫清。
这种气息的存在,让他感觉到庆幸,这应该就是让自己有别于一般十方世界人类的根本原因,但同时也有些迷惑,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存在于自己的身上?
一时半会儿,他自然无法想通这其中的缘故,甚至可以说毫无头绪,于是便将注意力返回到刚刚推演出来的这种三级功法之上。
“要不要用实际的符纹排列出来,看看会有什么效果?”
这念头一起,容逸就再也无法将其压下。
这里用到的三级符纹,在檀香馆应该可以找到,不过这么晚了,只怕四娘和六姐她们已经睡了。难道,还要等到明天么?
心痒难耐之下,他随手推开了窗户。
残月如钩,斜斜地挂在树梢,院中漆黑如墨,唯有房中的灯光落在窗前的地面上,映照出一小片昏黄,轻轻摇曳着。
树叶沙沙之间,一阵凉风涌入院中,再越过窗棂拂上了容逸的面庞。他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他感到有点奇怪。
是光,某种非常微弱的光,正在附近闪烁。那不是灯光,也不可能是萤火虫,现在还是春天。
“是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紧,连忙凝神四望,被妖后灌顶筑元之后,他的感官也大为增强,借助微弱的灯光,就能将院中的景物分辨出来。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双眼睛,就在窗外那棵高过三层屋檐的巨大柏树上,透过稀疏的新叶,正在紧紧凝望着自己。
眼睛里淡淡的荧光,好似夜行的猫,但比猫大出不少,更像是狸,可是,尾巴又不对。
“三条尾巴?”容逸惊讶不已:“难道是三尾锦狸?这东西,怎么会跑到容府里来?”
通读杂文异志,让他认得许多珍奇异兽,而这三尾锦狸,就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妖兽,此物天生谨慎,极少与人类接触,一般生活于人迹罕至的丛林之中,从来没听说它会主动进入东都这样的大城市。
除非,它是被人驯养的。
而一条被人驯养的三尾锦狸,居然偷偷潜入容府,趴在自己的窗外偷窥自己。它在干什么?
容逸越发的惊疑,又匆匆在脑中过了一遍他所看到的,所有有关三尾锦狸的记载。
“此物智力尤高,灵识敏锐,若从小教化,甚至有可能与主人心智连通,成为主人的耳目,古时,曾有异人驯之为斥候,效力军伍……这是个探子啊!”
容逸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心念动,身形出,他真元运转,脚下一蹬,踏着眼前的窗框,便飞身而起,冲向了那双眼睛。
不管它是什么人派来的,先抓住带回来再说。
那冷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流转出一种异样的神情,似乎是不屑,又好像是嘲讽。然后,紧接着,它转身,身形一弓一弹,已然飞出了树冠,轻巧的几次纵跃,向着墙外逃去。
想跑?
容逸好奇心大起,在它身后穷追不舍,片刻之间,就出了后门,来到街市之中。
深夜的街市,沉静如水,几盏昏黄的灯笼随风摇摆,偶尔有几声犬吠远远传来。那锦狸顺着街市一路向前,仿佛一道幽灵,轻捷无声。
容逸追着它跑过三四个巷口,忽然心头一怔,感觉有些不对。
此物如此轻灵,如果真心逃窜,只要上房越脊,钻上几个狗洞,以自己刚刚才开始修炼的身法,怎么也不可能追得上。
但,对方却只沿着街跑。
“难道,这家伙是在引诱我出来?”
心念及此,他蓦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时,容府的高大檐梁早已隐没在街巷房舍的围墙之后,离家很远了。
而与此同时,前方那小小黑影,好像也发现了他的举动,竟然也停了下来,扭头向他看来,两只荧荧绿目,忽闪着异样的光芒。
残月无光,静寂无声,一种奇诡的气氛,向容逸笼罩而来,他开始有些懊悔,为什么这么明显的险局,自己这么晚才意识到。
他知道父亲的仇人很多,除了妖后这种一方之雄,还有不少宵小之辈,他们如果要暗算于自己,以自己当前的修为,实在是太过于简单了。
以往没有开始修炼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老老实实,晚上按时按点睡觉,决不轻易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而如今筑元是成功了,可他的胆子却似乎比修为的进境更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梆!梆!梆!
几记清脆的打更声从远处响起,又渐渐远去,周围的气氛越加凝重,容逸的恐惧感也终于全面压过了好奇心,他开始准备撤退。
转身,迈步,同时在心中暗暗祷告,千万不要像评弹戏文里那样,突然冒出个神秘怪客,喊上一声:慢着。
“慢着!”
声音低沉,分不出男女。方向,就在自己的正后方。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容逸轻轻叹了口气,再度转回头来,然后,他愣住了。
“咦?”
按照一般的台本,此时应该有一位身穿黑衣的神秘人,正冷笑着望着自己,而那只锦狸,也应该趴在他的肩膀上。
但是现实是,锦狸还在地上,人却看不见踪影。
“谁?谁在说话?”他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目光不断的左右游移,试图在黑暗中将话音的源头找出来。
“看什么看?这儿没别人,只有我一个。”
“你!”
容逸的眼睛一下就直了,因为那声音的方向,赫然就是正蹲在地上,碧眼如烛的三尾锦狸!
“你能说人话?”
这一下,容逸真是被吓到了。
妖兽开口,意味着它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灵识,而要想拥有灵识,妖兽等级至少必须达到四级以上,其实力相当于人类的化元阶。这样的妖兽,在整个大新王朝,也不多见,今天竟然出现在东都城中。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是,紧接着他就刷新了对对方境界的推断,因为这家伙做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变化。
黑暗之中,狸身忽然奇异的扭动起来,开始缓缓的膨胀,并渐渐失去本来的形状,然后如同一团柔软的粘土一样,向上延伸生长,重新分化出身体的各个部位。
头部、肩膀、手臂、胸腹、双腿、一寸寸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人!
妖兽化形?
容逸感觉自己今天的运气好像非常好,不但看到了非常稀有的会说话的妖兽,还看到了更加稀有的五级化形妖兽。这可是相当于灵境高手的强大存在啊。
不过,好像还差一点点。因为对方的形体虽然已呈人形,但是一方面身形矮小,只有一个十二岁小孩的高度,另一方面,它的体表仍是黑黝黝的皮毛,而不是人类光洁的皮肤。
如果对方到此为止的话,那就是一个次阶化形妖兽。
当然,这也已经很厉害了,如果立场敌对的话,那就是很致命了。而从当前的气氛来看,对方持友好立场的概率应该非常小。
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还惹上一个妖兽仇人。
“阁下引我出来,不知有什么指教么?”
既来之则安之,面对着一个准灵境级别的高手,自己想轻易脱身已是幻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了。
“指教?你觉得你有什么可值得别人指教的?”
对方的声音依旧不辨雌雄,不过从对方幻化的半人形态来看,隐约间胸前隆起,腰部纤细,应该是个母的。
“没有?那最好,我回去睡觉了。”
容逸嘴上说着,却并没有真的掉头,他可不认为对方会如此轻易的放自己离开。
果然,一阵诡异的笑声从对方那里响起,像是人声,但也夹杂着兽类的嘶鸣,她毕竟还没有完全化形:“容逸,你不会这么天真吧?既然出来了,不留下点什么,就能回去了么?”
“留下点什么?”容逸暗暗心惊,神色却并未慌乱,道:“我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欠过别人东西,需要留下什么呢?”
“没欠人东西?你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对方说话之间,开始缓缓迈步,向着容逸走了过来。
空气仿佛逐渐凝固,一种隐约的压迫力,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使得容逸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对方逐渐逼近,那双闪着绿色荧光的眼睛,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目光锐利如芒,落在容逸的眼底,竟有有一种轻微的灼伤感。
“记性差?”巨大的压力之下,他疑惑的摇着头,一边挪动步伐,顺势向后退去,同时说道:“抱歉,我实在想不出在什么时候欠过你东西,我甚至从来就没有见过你。如果真的有,不如,你告诉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