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贝贝,不要乱跑,小心被女主人看到了!”
美玲追着两只小毛狗儿,叫唤着,叮嘱着,还一边四处看看。
我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他们母子几个在草坪上欢快地玩闹,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只是淡淡地看着,看着,像欣赏一幅亲子图画,看别人,也是看自己。
美玲给两个孩子取了好听的名字,大的姐姐叫宝宝灰,小的弟弟叫贝贝黄。是的,我小时候的名字就是贝贝黄,那个留在记忆深处的爱称。
另一边,小霆逗着白色京巴狗儿,正在草地上翻跟斗,不时还哈哈笑出声。
多么和谐美好的一副图景!
可惜,美好总是太短暂,有人偏偏不愿看到这样的景象。
“小霆,还在那里胡闹什么?看你,身上全弄脏了,还不快回去洗澡!整天跟几只死狗待在一起,你都要变野了……死狗,哪里偷来的野种,竟然还敢生下来……”
一个女人高声叫着,把小霆拉进别墅去了,嘴里还嘟哝着,狠狠地看了美玲它们几眼,吓得两只小毛狗躲进母亲腹下,大气都不敢吭一下。
我厌恶地看着女人的背影,心里替她悲哀。一个女人,在丈夫面前不得志,她怎么能把气撒在我们狗儿身上呢?
我不禁替美玲它们担心起来,这种担心已经很久了。
起身,我回去照看我的那些手下们。南城新来了一群恶犬,它们四处争夺地盘,快要霸占到我的领域来了,我必须尽早解决它们!
回到将要拆除的二层楼房那里,大灰正在对狗儿们进行训练。自从受到我的专业训练后,它对训练上了瘾,时不时要训上一训,把那些狗儿练得有模有样,能顶一阵子。
“大黄大哥,南城的今天早上过界来抢食,被我们赶跑了。但是,它们咬伤了我们三个兄弟……”大灰凑近我说。
“大灰,我早说过了,这些事情你去处理。我嘛,关键时候会出面,打它们一个落花流水!”我谆谆教诲它,对它耳提面命,放手让它去应付各种情况。万一我不在的时候,它也可以独挡一面了。
“好,我们一定打得它们讨饶为止!”大灰兴奋地跳着,伸出舌头来舔我。
第二天早晨,我照常去看望美玲母子。钻墙洞来到魏家别墅前,那里一片安静,没有一个动物的影子,连人也没有。我预感到有事情发生了。
我在地上闻着,嗅着,发现美玲的气息已经出了大门。不再犹豫,我赶紧追踪出去。一路紧跑慢跑,来到了一个开放式的公园里。
“美玲,快回来,别追了!”
一个男孩的声音吸引了我,那是小霆在唤着美玲。看过去,公园大门边的树林旁,狗追人,人追狗,正忙作一团。
“汪汪,汪汪,快放下我的孩子,放下我的孩子!”美玲在竭力追赶,前面模模糊糊有一个人影闪进了树林里,它的后面是一团黄色的毛毛球。
啊,真的出事了!
我加快速度往前冲。跑到了,我赶紧问美玲是怎么回事。
“大黄,快,快,有人偷走了宝宝!你,你一定要帮我救回它啊!”美玲气喘吁吁地叫着,还要往前追。
“你看好贝贝,我去追!”我说着,奋力向前跑,循着宝宝留下的气息向前追下去。
可是,追了很长一段路,在一条小溪处,气息消失了。再上下找了一阵,还是不见宝宝的踪迹。我只能原路返回。
到了大门前,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发懵了:美玲它们也不见了!
“美玲,贝贝……”
我大叫着,顾不得公园里游人们惊诧的眼神,到处寻找它们的下落。
出了公园大门,我隐约听到狗儿的吠叫,连忙跑过去。两只哈巴狗儿正在马路边你追我赶地玩闹着。
“你们看到了……”我把美玲母子的长相向它们描述了一遍,还提到了小霆。
“它们去那边了!”一只灰白色的哈巴狗冲着马路那边说道。
我道了谢,撒腿就跑。
看见了,看见了!一团黄色的毛球跑在前面,后面跟着美玲,小霆蹲在路边喘粗气,看来是累坏了。
“美玲,贝贝!”我叫着冲过去。
就在这时,一幕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出现了。
“嘀嘀……”一辆蓝色的小轿车飞快地驶过来,没有减速,直直地向着黄色毛球压过去……
“贝贝!”我与美玲一起惨呼起来……
眼前一迷糊,我清醒了过来。啊,原来这只是我的预感!
不好,贝贝已经跑到马路中间了!看路的那头,一抹蓝色的车影出现了!
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出来了,瞬间爆发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还稀里糊涂地站在路中间的“自己”疾冲而去!
“贝贝小心!”耳边有美玲的惊叫声。
叼住,带着韧劲儿一甩,把它轻悠悠地滚落在路边的绿化带上;四肢用力,迸发最后的潜力,我也想跑到中间隔离带上去。可是,晚了,根本来不及了——眼睛的余光里,一道蓝色向我冲来,冲来,无限接近,接近……
“嘣——,”没有痛苦,没有喜悲,我感觉自己在飘,飘在半空中。竭力回头向下望,两双惊恐的眼睛瞪着我,定格了,然后随着一股轻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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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噪杂的声音把我唤醒,还没睁开眼,眼前是白晃晃一片。
这里是天堂还是十八层地狱?
但是,天堂或地狱有这么吵吗,该不会那里也人满为患吧?
缓缓睁开眼,我发觉自己还在人间。
美玲呢?贝贝呢?我悚然一惊,想起昏过去前的那一幕,很近,似乎又很遥远。
一个翻身,我站了起来。唉哟,身体怎么这么酸?
顾不上身体了,尽管有些四肢打颤,我还是忍住了,察看贝贝的情况要紧。可当我看清四周的景物时,我愣住了。
怎么回到这里来了?
这是哪里?是我以前流浪时临时栖身的桥洞。看清楚了,桥还是那座桥,河水还是那些河水,几乎连桥上的车流人群都没有改变。
难道……难道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不,还是有变化了的。
我已经改变了。身上健壮的肌肉可以作证,自己已经不再是原先那只任人呵斥,任由“土霸王”欺辱的瘦弱的流浪狗了!
走出桥洞,我朝一栋大厦上面一看,巨幅广告明白无误地告诉我,我回到了2009年的J市,现在是深秋初冬时节。
我恍然了,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时间、那个城市。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愤怒的火焰:老天爷,你真的是在玩我啊,为什么转了一大圈,你又把我送回到从前?你当我是穿越专业户啊……
埋怨没有一点点作用,我回到桥洞下继续睡觉。这全身的酸麻只有睡觉才能治愈,别的暂且丢到一边去。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醒过来了。腹内空空,先找吃的要紧。
跑过街边的草地,小心穿过马路,一只硕大的鸡腿勾引着我的食欲。
你好啊,大鸡腿,我又回来了!
“喂,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的地盘?”一只瘦瘦的狗儿从一个垃圾堆后面转出来,小眼睛看着我。
我一看乐了:“文子,是我呀,大黄大哥你都不认识了?”
“什么大黄大哥,我不认识!”它警惕地看着我,“快走吧,这里是我们大哥的地盘,不要被它看见你,小心它撕烂你!”
什么,文子竟然不认识我了?
“文子,这是谁啊?”另一只大狗钻出垃圾箱,头上挂着一只塑料袋,很是滑稽。这不是大兵吗?
“大兵哥,这位老兄说它叫大黄……”
“什么大黄小黄,快点走,不许在我们的地盘找吃的,否则我们大哥来了,要你好看!”大兵还是那么毛糙鲁莽,大大咧咧地低声吼道。
它们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呢?
我上下看看自己,没变啊,可是……我明白了。我没有变,它们也没有变,变的只是时间这个小偷,它偷走了记忆,甚至偷走了我们共同的梦。也许某一天,它们会在梦里记起我,但是现在,它们把我当作了一位外来闯入者……
还能说什么呢?曾经的兄弟已成陌路,狗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我默默地离开了。凭着以前的印象,到一个少有狗儿光顾的餐馆后面,随便找了些吃的,草草填饱肚子。
出了巷子,我站在街边,放开意识探看这个久别的世界。
彩色的广告灯牌依旧闪烁,街上的人流还是那么多,高大的楼房一栋连着一栋,巨幅广告随处可见。这个城市变了,这个城市还是原先那样……
“快看这则新闻,‘训练员昏睡五载,忠心犬执著守候’,嘿,你看看,多么有情有义啊!要是做人都有做狗这样,天下早就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喽!”一个等公车的男人扬着一张报纸,不无感慨地对同伴说。
“是呀,报纸上说,五年前一个警犬训练员受伤成了植物人,他驯养的那只叫大勇的警犬守候了他整整五年,真是不容易!现在好了,心想事成,这就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段人间佳话啊!”同伴也很有感触。二人聊着,看到公车来了,把报纸一塞,也像其他人一样,手脚并用地挤上车去了。
我听着他们的话,打心眼里的高兴溢出体外。是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大勇等到了。那么,妈妈呢?
脚下随意地走,我逛着,看着,把一切都留在眼底。不知不觉中,一抬头,我的前面是一个高档社区。
我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魏家别墅。
房子还是那座房子,草坪还是那个草坪。在冷冷的秋风里,草儿黄了,干枯了。
在草坪的一个角落,我看到了无数次在梦里出现,想要看到的那个身影。
“妈妈……”
走近了,我只在心里喊着,所有的记忆重新唤醒——人类的呵斥,同类的嘲笑,反抗,出走,一个个场景在眼前放映……
“你是贝贝?”
转过头,苍老的面容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空茫,沧桑,愁苦,以及瞬间迸出的惊讶。
“妈妈……”有声音从我嘴里发出,很轻。
我轻轻地在它身边躺下,依偎着它,努力给它一点温暖。
抬起头——
西方的天空,红色的夕阳正慢慢沉落到山后,留下来的只是几片浮云。
对,是浮云,我眼前的都是浮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