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了这点小事就拦住你不让进去?”
回到租住的院子里,感觉考得不错的威少爷听说了少主人的遭遇,差点跳起来。杨二少也嚷嚷着,一副要去找守门差役理论的架势。
“两位两位,你们别急,我不是进去了么?真要说起来,我自己也有责任,怪不得他的。”
少主人没有义愤填膺,脸上笑眯眯的,显然心情不错。
“你们想想看,今天的考题似曾相识吧?我们在书院时作过类似的题目,还记得吗?”
“啊呀,对,对,我们作过!那次写完了,还专门请老先生指点八股文的作法,认真修改了一遍。难怪今天感觉特别顺利,没费多少心思就写好了……”
杨二少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他高兴地说起来,引得威少爷和齐峰连连回忆和印证。几个年轻人热烈讨论在了一起,少主人进场受阻带来的阴云似乎一飘而散了。
王少勋看着他们,含着笑意,顾自喝着茶,好像也很高兴。
我蹲在门口,东看看西看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受着他们的喜悦,享受着自己的轻松。生活如果总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说得够了,也说得口干舌燥了,几个人都坐下来喝茶。一边喝着,还一边开着玩笑,仿佛都回到了童年时嬉闹的时光。王少勋没有阻止他们,还是自顾自悠悠地喝着茶,眼睛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初秋时分,枣红橘绿,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十二日和十五日还有两场,如果都像今天这般顺利,那我们岂不是都要高中,成举人老爷了?”
威少爷什么时候都是那么乐观,想到的都是最好的方面。他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几个二踢脚的爆炸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你们看,我的话说对了吧?放鞭鸣炮就是最好的庆祝嘛,这是在提前为我们祝贺哩!”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以为真有点预兆的意思。而鞭炮却放得更欢了,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来。
休息了半天,晚饭过后,几个兴头正足的年轻人又投入了温习之中。这时,鞭炮又轰响起来了,二踢脚炸个不停,甚至有爆炸后溅落的黄土撒到院子里。听了一阵,王少勋皱了皱眉,出去叫来做杂务的一个小伙计,让他去探问一下怎么回事。
“客官,您不必去问了。隔壁有人过世了,正在办丧事呢。”
小伙计拍拍袖子说。
“杭州人办丧事要多久?”
王少勋又问他。
“像这般放鞭鸣炮的,也就半天一夜的,都是平头百姓,谁家用度得起。客官,您放心,他们放不了多久的!”
小伙计的话却失了准头,没想到,从晚饭之后直到半夜一两点,这鞭炮一直放个不停,好像这家人是开鞭炮店的,有放不完的鞭炮。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倒还好些,最怕的是那种二踢脚,“嘭——啪——”,接连两声巨响,惊得人心里一颤一颤的,睡觉都不得安生。
躺在少主人的床前,我听到他翻了无数回身,直到鞭炮不再鸣放了才慢慢睡着。可是,早晨天还刚有点蒙蒙亮,“噼里啪啦”“嘭——啪——”,声声震耳。天啊,又开始了!
吃早饭的时候,几个年轻人黑着眼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无奈的苦笑。
总算在半上午之后,随着“嘀哩嗒啦”的唢呐声,鞭炮声渐行渐远,最后听不到了。少主人松了一口气,坐在桌前用功起来。
一天基本什么打扰,几个年轻人又恢复了活力,吃饭时有说有笑的,对考试充满了信心。
秋天的夜晚是最好睡觉的时候,气温适宜,环境静谧,人一沾上枕头可能马上就会进入梦乡。听着少主人有些粗重的鼾声,我知道他这一天辛苦了,否则鼾声不会这么大。
“嘭——啪——”
两声炸响突兀而起,在寂静里分外刺耳,把我惊得一个哆嗦。我悚然站起来,隔着门板往外探察。“嘭——啪——”,又是一声巨响,外面闪过一道亮光。
人影一闪,王少勋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我和他站了很久,声音却又不响了。
“嗯……呃。”
少主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没有醒过来。
我再次躺下,眯着眼睛半打瞌睡。
“嘭——啪——”
二踢脚的声音再次炸响。
“嗯,怎么了?”
少主人醒过来了,抬起头来说道,好像在问我。
我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忙站起来跑到他的床前,“嘤嘤”叫了几声,示意没有什么事情。
“睡吧,睡吧……”
少主人喃喃着,倒头又睡,不一会儿传来了鼾声。
“嘭——啪——”
没等他睡多久,两声炸响陡然落进院子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有些恼怒起来,谁这么缺德,大半夜的老在放鞭炮?那个办丧事的不是弄好了么?白天时小伙计很肯定的说过了,“棺材上山,诸事皆完。”怎么还在放二踢脚,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还别说,这放二踢脚的人还真是诚心不让人安稳睡觉,隔不多久又放一个,巨响震耳,少主人被吵得醒过来了。
点燃油灯,他索性披衣坐到书桌前看起书来,直到天亮。
吃早饭时,威少爷和杨二少呵欠连连,都说昨晚没睡好,抱怨被吵醒了好多回。王明阳还好些,齐峰与少主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眼圈一团黑。
“再这么吵下去,明天还怎么考试呀!”
杨二少嘟哝着。
我看到王少勋沉着脸没做声,饭后就出去了。
白天,除了温习功课,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补觉,足足睡了大半个下午才相继起床。
看着他们精神抖擞的样子,我真替他们高兴,忙在几个院子之间转悠,尽力做些看护工作。
王少勋回来说,已经跟杭州府衙的周捕头打过招呼,他会派人来查看一下,晚上到底是什么人在燃放二踢脚。今早他们府里也接到过商家,尤其是旅店的投诉,说昨晚放炮影响了休息。要知道这些天正是科考时期,附近旅店住满了全省各地来的生员和他们的家属,晚上休息不好,考试怎么有力气呀!
既然官府出面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大家松了口气,忙着又投入到书本、笔墨之中去了。
晚上睡觉时,我不再待在少主人房间里,想想还是到院里守着。
我蹲在院门前,院里是肃立的王少勋。
天上繁星闪闪烁烁,一块天幕像挂满了宝石的绒布。有风吹来,带着些凉意,枣树上的叶子沙沙沙发着抖。
“嘭——啪——”
恼人的二踢脚刚刚响起,王少勋脚底一蹬,飞身上了院墙,一晃就看不见了!
我好不容易扒开院门,跑到了外面,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飞奔过去。我也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不知进退,老在晚上扰人清梦。
钻过几道门洞,拐过两座房子,眼前一亮,几只火把出现在面前。
“捉住了,就是他,就是他!”
两个人揪住一个人,那人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开去。挣扎了一阵,终究势弱,被一人踢了两脚后,只得乖乖停下来。王少勋背着手站在一旁,没有动作。
“说,你晚上为什么要放二踢脚?”
我仔细一看,是一个身穿捕快衣服的人在问那人话。
“没什么,我,我放着玩。差爷你干吗抓我……”
那人辩道,很不服气。看那神态,应该是街上的小混混之流,我以前在大城市也看到过。这种人最喜欢无事生非了,常干一些无聊的事情。
“放着玩?你吃饱了撑的!不知道吵了人家睡觉吗?”
“他睡他的,我放我的,有什么相干?”
那人还在狡辩。
“依在下看,是有人使钱让你放的吧?”
王少勋走前几步,盯着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没有,就是我自己放着玩!”
“还想狡辩!看来不拉你回衙门吃一顿板子,你不会说实话了。走,捉回去再说!”
“差爷饶命,差爷饶了小的吧!我说,我说,是有人给了小的一百文钱,说只要放几个二踢脚就行。小的一时贪心,就应承了他……”
“是什么人让你放的?”
捕快看他老实了,追问道。
“小的不认识他,看样子是有钱人家的管家,反正很有钱。”
“真的不认识?看来是想吃板子了!”
“差爷饶了小的吧,小的确实不认识那人啊!”
“好啊,还不说实话,走,到衙门里说去!”
“饶命啊,饶命啊……”
那人被几个捕快推搡着走了,留在后面的那个捕快向王少勋一抱拳:
“少勋先生,谢谢你出手拿住他!小的现在拿他回衙门讯问,有情况自会向您回报。”
“不必客气!让你们费心了,回去代我向你们总捕头说一声感谢!”
“小的一定带到!少勋先生,小的告退!”
那个捕快转身追赶前面的火把去了。
“阿黄,我们也回去,这下该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跟在他的后面,我脚步轻快地回到了院子里。再看少主人,睡得正香呢。
第二天考第二场,五个年轻人精神抖擞地进去,又满面春风地出来了。用威少爷的话说,“感觉不错,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举人老爷了!”
大家哈哈直笑,少不了庆贺一番,晚饭到“楼外楼”饱餐了一顿,又尝了几样杭州风味。最让我回味的是那个蟹肉小笼包,皮薄陷多,汁浓味鲜,一个下肚,连四肢都是酥的。一口一只,我连吞了十几只这种蟹肉小笼后,满嘴流油,差点把之前吃下去的肉骨头挤了出来!
“阿黄唉,像你这般海吃,非把我吃穷了不可!”
威少爷“苦着脸”,看着我直咂舌。今晚说好他请客,我还客气个什么,谁叫他平常老是逗玩我、笑我的?
“哈哈,威少,真小气!阿黄你尽管吃,我会付钱!”
杨二少在一旁揶揄他,扔了一只包子给我。我看着晶莹透亮可爱极了的小包子,无奈地张张嘴,不敢下口,实在是肚子装不下了!
八月十五,丹桂飘香,万家团圆共赏明月的传统佳节。
第三场科考将在今天举行。
“昨晚睡得好吗?”
王少勋一一询问,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笑着出去了。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看看少主人他们精神饱满的样子就行了。
“今天是中秋佳节,来,每人先吃一个月饼,我祝愿你们考试顺利,个个高中!”
王少勋亲自端着一盘月饼进来了。
“谢谢少勋叔叔!”
“多谢爹!孩儿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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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几个年轻人志得意满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一张张的喜报飘过来。
倚在马车上,王少勋像上两次一样,等着众人考完了出来。
“先生,您说这次能考进几人?”
顾东坐在车夫的位子上,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声音有些含糊地说道。
我一直奇怪他与王少勋之间的关系,主不像主,仆不像仆的,很难说明白。我知道顾东有四兄弟,都在帮王少勋做事,但没看到过给他们任何报酬。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闲着没事,我趴在马车的阴影里边听他们说话,边展开想象琢磨起来。
“他们几人各有所长,功底不一,很难说谁能中谁不会中。但我最看好文伟,他的功底最为扎实,知识丰富,文笔也好,定能获得考官的青睐!”
哦,他这么看好少主人?
我耸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只要是跟少主人有关的事情,我都很关心,特别是科考。要是真能如他所言,那岂不是大功告成了?
“出去,快出去!”
正当我无限遐思,浮想联翩的时候,贡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好像有差役的喝叫,有男子的哭泣,还有妇人的哀求。
“出什么事了?”
王少勋一惊,快步走过去,我赶紧起来跟上。
“主考大人有令,新昌生员‘林文伟’科场舞弊,现逐出考场,不得再考!”
啊,怎么会是少主人的名字?
我心里一跳,同时感到王少勋脸色一变,脚下走得更快了……
(猛狗在大清的故事接近尾声了,用你的支持让它一路顺风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