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天的单独相处中,我就确定德·包尔小姐根本没有弹钢琴的天赋,不仅如此,她也没有乔治安娜惹人喜爱的性格。
她完美地继承了凯瑟琳夫人待人的态度,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如果不是凯瑟琳夫人坚持要她坐在钢琴前,她恐怕早就撇下我,回去睡觉了。
不管我多么诚心地想要纠正她的错误,她的视线和耳朵总是能巧妙地避开我的指正,坚持己见地弹奏完整首曲子。
她能把温柔的抒情弹成欢快跳跃,把连绵的忧愁弹成断断续续……
总之,我和她既没有共同话题,也同奏不出一首美妙的乐曲。
和她一起练琴是一种煎熬。
当我心灰意冷听着德·包尔小姐间断性的琴声,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时,达西先生和菲茨威廉先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们穿着轻便,肩上扛着□□,从草坪的另一头大步走过来。
达西先生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一身帅气的酒红色狩猎装,腰上扎着一根棕色腰带……
正是我送他的腰带!
他走近窗户,突然微微弯下腰,往里面看了看,刚好对上愁肠百结的我。
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而是看着我,嘴角微微往上扬起……
他在对我笑!
一定是我讨好的腰带起了作用!
我刚觉得每天到罗辛斯庄园陪德·包尔小姐练琴不错,至少每天能够看到达西先生从窗外经过,没过几天,伊丽莎白的出现又让我烦躁不已。
因为罗辛斯的大宅子离柯林斯先生家的房子有一段距离,有时候夏洛特和玛利亚就会陪我一起走那段路,和我说说话,算是饭后散步的一种。
起初,到达之后,她们会直接折返,回到柯林斯先生的房子里。后来在遇上菲茨威廉上校之后,她们就常常应菲茨威廉上校的邀请,在花园里坐坐。
菲茨威廉上校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对于呼朋引伴这件事非常热衷,他很快也邀请了伊丽莎白一起来。
人多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打板球、玩扑克牌……欢声笑语,好不开心。
哎,更加显得我不开心。
值得欣慰的是,达西先生有时候会出现在德·包尔小姐的书房,坐在和我同一个空间里。
“达西先生,你怎么没有和他们一起打板球?”
“凯瑟琳姨妈希望我多关注安娜表妹的琴艺,而且我也想安静地看本书。”
三位女士来的次数多了,凯瑟琳夫人逐渐注意到了伊丽莎白的存在。
与夏洛特和玛利亚相比,伊丽莎白是三个女士中最出挑的。在与两位男士的接触中,她又是最能说会道,收到欢迎的女孩,所以凯瑟琳夫人意识到这个到了适婚年龄,无时无刻不露出灿烂笑容的美女,对她古板无趣的女儿造成了威胁。
她不止一次当着我们的面,“亲切”地询问伊丽莎白家中有几个姐妹,是否漂亮,曾在何处求学,有没有哪一个已经出嫁,她们的父亲有什么样的马车,母亲娘家姓什么……
这一天,玛利亚生病,夏洛特在家照顾她。只剩伊丽莎白和我来到凯瑟琳夫人的家里。
碰巧凯瑟琳夫人要带着德·包尔小姐出门,所以我难得放假可以参与他们的茶话会。
等凯瑟琳夫人一走,伊丽莎白立刻对对面的菲茨威廉上校露出俏皮的笑容。
“总算轻松多了,我真怕她会问我更多的问题。”
“请原谅我姨妈的行为,她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怀有很深的兴趣,特别是像你一样活泼美丽的女性,她更是希望知道一些底细。”
“我的底细已经被凯瑟琳夫人翻得差不多了,达西先生可以作证,他在赫特福德郡了解一切,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已经没有更多供她嘲笑的谈资了。”
达西先生被牵扯进来,他说:“我有幸认识你有一段时间,知道你有时喜欢发表一些实际并非你自己真实想法的意见,而且以此取乐。你的乐观其实不会让你对凯瑟琳姨妈的冒犯产生怨恨。”
伊丽莎白听了达西先生对她的这番描述,不禁开怀大笑起来,并对菲茨威廉上校说:“你的表弟说出了他对我绝妙的看法,原来我以为他在赫特福德郡从没有注意到我,想不到他是第一个揭露我真实性格的人,我真是特别倒霉。”
菲茨威廉抓住机会打趣道:“达西怎么会注意不到你?达西,你快说说,在赫特福德郡你都干了什么?”
“达西先生,你要是把你在赫特福德郡所知对我不利的事情抖搂出来,那你就是不厚道的,请允许我大胆地说一句,要是你把我的事情说出来,我也要把你的事情说出来,让你的亲戚听了吓一跳!”
菲茨威廉上校嚷道:“你要揭发他什么事,快说给我听听。我很想知道他在陌生人中的言谈举止。”
“那我就讲给你听听,不过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我要告诉你非常可怕的事情。你一定知道,我在赫特福德郡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次舞会上。你猜他在这次舞会上做了些什么?他只跳了四次舞!尽管舞会上男士很少,舞会上因为没有舞伴而干坐一旁的女士不止一人!达西先生还是坚持了他的‘绅士风格’。这一事实,安妮可以作证。”
达西先生说:“我不否认当时在舞会上因为我不善于和陌生人交际,而表现不佳,你说的是事实。但是卢卡斯小姐当时并没有参加舞会,她是后来才从外面回来,并不能为你作证。她的年纪不宜出席这样的社交场合,请不要忘了这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油然有些感动,想起第一次见到达西先生,误打误撞的场面,不免有些好笑。
我不禁露出笑容,对他说:“是的,达西先生,那时候尽管我没有参加舞会,但是我还是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达西先生可能也想到了那个场景,用手微微挡了一下嘴角,掩去了笑容。
伊丽莎白继续说:“那就说说在梅里顿镇的舞会上的事吧,当时你已经在内瑟菲尔德花园住了一段时间,和舞会上大部分的人都认识,但是你还是很少下场跳舞。”
“我没有向外人自我推荐的才干,不管在哪里,我都很少跳舞。不过,如果没记错,那时候我还是跳了几次舞的,伊丽莎白小姐,我有请你跳过两次舞。”
我暗自后悔,独自去了伦敦,错过了好些事情!
伊丽莎白的语调突然温柔了许多:“我们的确跳过舞,但是我想那可能是因为对比其他人你更加熟悉我的缘故。菲茨威廉上校,我们来问问他,为什么一个受过教育的明智之士,而且又富有生活阅历的人,会没有把自己推荐给陌生人的才干呢?”
菲茨威廉上校说:“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不用问他。那是因为他怕麻烦!”
我说:“有些人能轻而易举地和素不相识的人攀谈聊天,有的人就是不能。不是因为他们缺少能言善辩的才能,而是因为他们无法随声附和,假装对陌生人关切。我觉得这是对自己诚实的表现,并不需要特意改正!”
伊丽莎白说:“今天的谈话真有趣,安妮和达西先生似乎达成了一致,互相为对方说话。我能想象,要是当时安妮不被家人逼着去了伦敦,你们成为好朋友的时机还能更早些,说不定现在更加默契。”
“安妮小姐为什么被家人逼着去了伦敦?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听乔治安娜和达西说起过,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菲茨威廉先生被激起了兴趣,询问伊丽莎白事情的经过。
伊丽莎白欲言又止:“实在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件事。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我相信安妮只把它当做她成长道路上的一段纯洁的情意。达西先生对发生在赫特福德郡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你可以问他。”
“我只记得你们那里的人热衷舞会,每过几天就要开设一场,大家似乎都很喜欢跳舞。”
菲茨威廉上校对我说:“安妮小姐,如果这个故事令你难堪,请原谅我冒昧的提问。”
“不,这没什么,事实上我从没有介意过这件事。菲茨威廉上校如果对这个话题感到好奇的话,那么由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是最好的。事情并不复杂,我曾经认识一个朋友,深切同情他的遭遇。但没想到的是,我对朋友的关心举动,引起其他人的误会。小镇上一时间流传我们暧昧的关系,让我一家受到不少烦恼,所以我的父亲将我送到了伦敦,希望我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哦,原来如此,我很同情你这一段遭遇,也同情你的朋友。现在看来,威廉爵士送你去伦敦是正确的。”
伊丽莎白说:“我也赞同你的观点,那时候的安妮确实值得同情。这所有的谣言都源于她不小心受到了这位男士的青睐。安妮,你可能不知道,在你走后,我曾经和你的那位朋友谈起过你,他说你是第一位触动他心底的女孩。”
我大吃一惊,不禁高声说:“你在胡说什么!”
“这是事实,他亲口这样说的。”
“哦,这是一段浪漫的故事,我从不曾向他那样大胆。安妮小姐,你不觉得那位男士很浪漫吗?”
伊丽莎白却说:“安妮恐怕并不知道那位男士对她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当时她的朋友太多了,即便是一个人到了伦敦,她也认识了很多不错的男士。我听简说起过,同住在牛津街的三个男士就对她很好。不过安妮年纪还小,对这些情感都是没有意识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曾经还迷恋过柯林斯先生,以致于在我的姐妹面前一直夸奖他的优点。当然她可能只是把柯林斯先生当兄长一样。值得庆幸的是,柯林斯先生现在成了安妮的姐夫。”
我瞪着伊丽莎白,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话题的方向已经完全变成回顾我的陈年往事,伊丽莎白说了很多话,很大一部分是关于我在家闹出的笑话,害我不得不一直解释。
菲茨威廉上校像听趣闻一样,兴趣盎然,开怀大笑。
在我们的吵吵闹闹中,只有达西先生越来越沉默,他没有为我辩解,一句话也没说,仿佛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
当天离开罗辛斯,只剩我和伊丽莎白,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在两位男士面前说这些?”
“安妮,你的表情太认真了,朋友之间互相打趣是很常见的事,今天我们在一起不是很融洽吗,菲茨威廉上校因为你的事情笑得很开心,他似乎对你越来越有好感。”
“我并不希望通过曾经幼稚的行为赢得别人的好感,况且现在的我明明更加值得介绍,为什么要抓着过去不放?你今天的表现太过分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介意,我并没有说你不好的话,反而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安妮,你的紧张会让我认为你是因为在乎某个人的想法,而变成这样!”
“伊丽莎白,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是在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在意的人是达西先生,你喜欢达西先生?”
她突然这样问。
我气愤难平,脱口而出:“难道你不喜欢他吗,你不也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做的吗?”
伊丽莎白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原本笑着的脸,瞬间僵住,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安妮,请你冷静一点……”
我冷冷地打断她:“你对达西先生的关注,对他身边人的关注,在他面前的一言一行,完全暴露了你的真心。起初你可能还存了些偏见,但当我帮你解除了误会,你的心就彻底沦陷了吧!”
伊丽莎白的脸红了,变得焦躁起来:“如果你真的喜欢达西先生,就去努力争取,不必要把妒火烧到其他人的身上。我的想法不关你的事,请你以后不要胡乱编造我喜欢达西先生!”
“既然如此,请你也别管我的事!”
和伊丽莎白争执以后的第二天,我心情还是无法平复。
和她呆在同一个房间让我憋闷得难受,我还是无法原谅她故意在达西面前说我和其他男人的事。
正好夏洛特需要采买一些蔬果的种子,我主动请求,一个人去附近的集市帮她买。
等我买完种子,往回走的时候,半路上碰到了达西先生。他骑着马,正朝我的方向过来。
他一看到我,就停下来,身姿矫健地一步跃下,站在我面前。
不等我开口,他就说:“我来向你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