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家,已是临近午餐时间。我无心用餐,一个人坐在花园里轻轻地荡着秋千。此刻秋阳稀疏,轻薄地笼罩着屋子,分不清是灿烂还是萧条。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景象,脑海里不断浮现上午和威克姆先生谈话的情景。他对我说了很多,以至于让我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的故事,让我震惊,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我同情。
“安妮,你现在能够理解,我是怎么看待达西了吧?”
“达西老先生同情我们父子的遭遇,将我接到他气派的庄园里生活。之后,老先生一直很关心我,有时候甚至超越了我那个忙碌的父亲。我非常感激他,一度希望能够孝顺他到终老。但我明显能够感受到,不管我怎么努力地讨他欢心,他笑得多么开心,都不如从剑桥大学偶尔回来一趟的儿子和他在书房里说会儿话。”
“每当我见到达西老先生那光鲜亮丽,高傲冷漠的儿子,我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格外愤怒的情绪。在达西面前,我永远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他轻易能得到的一切,我这一辈子可能都得不到;他的一辈子有人替他安排周到,而我必须自己打算……这所有的差别待遇,只不过因为他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好父亲!我不甘心,我时常想,要是我的母亲也能明智地选择一个有钱的丈夫,我的生活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落魄。”
也许这就是人类无法避免的嫉妒之心吧。
我静静听完他所有的愤怒和悲哀,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略显可怜的威克姆先生,但始终没能找到恰当的措辞。
原来每个人的性格都是由从小的命运安排形成的,如果光看到对方不完整的一面,形成的只会是固执的偏见。
“威克姆先生,你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如果换作是我,面包和爱情,我一定会选择前者。”威克姆打断了我的话,坚定的声音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但是当他再次正视我的时候,眼神里有悲伤的色彩随着晶亮的液体流动,他的决心正在动摇……
“安妮……我可以抱抱你吗?”
面对威克姆突如其来的要求,我愣住了。理智的大脑告诉我,这个社会还不像现代一样开放,不可以随便给予异性朋友安慰的拥抱。但是我善良的内心却让我的脚步禁锢在原地,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威克姆向我走来,高大的身影很快罩住了我,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拥住了我。
“安妮,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声音沙沙的,在我的耳边回响,我能明显感受到他全身散发的哀伤,他从小到大面临的痛苦一定不止这些,我现在所知道也绝对不是全部……
我轻轻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地对他说:“威克姆先生,我想我不会是你的真命天女,在将来,你一定会找到非常好的妻子,过得非常幸福。”
这是我最真诚的祝福。
威克姆孤独地走了,我虽然为他感到难过,但是我认为我做了正确的决定,我年纪尚小,和他在一起,不仅影响卢卡斯家族的名誉,更是对威克姆本人的不负责任,因为以我现在的处事能力,完全不能够帮助到他。最重要的是,我并不爱他。
我以为我和威克姆的事情会告一段落,没想到第二天,出现了一个更大的风波。
朗太太刚好看到了我和威克姆拥抱的那一幕,脑洞一开,自由驰骋了她的想象力,并立刻把她脑补出来的情景讲给她一天之内遇到的所有人。
“布鲁克太太,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么?威廉爵士的小女儿爱上了驻扎在这里的军官,好像叫什么威克姆的,在希尔太太家附近的河边大胆地抱住了这位先生,那紧密的姿势,哎呦呦,我都羞于看到呢。”
然后……
“希尔太太,我听朗太太说昨天威廉爵士家的安妮,在你们家附近和一位军官抱在一起,还亲嘴了呢!”
“伍德太太,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姑娘作风有多大胆,威廉爵士家的小安妮,还不到十六岁,就开始担心自己会像她的大姐一样嫁不出去,现在缠上了一位叫威克姆的军官,时常毫无顾忌地对他搂搂抱抱,亲亲我我。”
“威廉爵士的名头倒是好听,他教出的孩子可真让人不放心……”
村里、镇里每一个无事可做的妇人仿佛终于等到了一个能够共同鄙夷的话题,嘴上都装上一部无线传输器,“呲呲呲”地往外发射信号,传播有关于我的流言,为了取得更大的注意力,自行夸大了几倍。
于是只过了一天,我家就出现了不间断的好心客人,他们装模作样来表示关心,实际上是想打听我的事,企图再挖一些猛料来增加谈资,也因为如此,我们收到了各种版本有关于我的话题。除了有关于我和威克姆的,还有我曾经追求柯林斯先生的传闻。
我想这大概是贝内特太太添油加醋传出去的。
我的父亲大为震怒,他一向是最在乎家族名誉的人,所以当他一听到这些夸张的事情,立即把我叫到书房,沉声质问了我:“安妮,你和柯林斯和威克姆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我被这些传言弄得晕头转向,尽管我暗自想要镇定自己的情绪,说些能够免除父亲担忧的话,但是现实的惊慌,让我结结巴巴:“爸爸,他们说的不是事实……我虽然找了柯林斯先生几天,但我没有追求柯林斯先生……另外,另外我和威克姆只是抱了一下,没有亲嘴……”
父亲的脸更臭了,他第一次对我生气:“安妮,你太令我失望了。”
之后,虽然我的父亲没有明令禁止,但我觉得我已经被关了禁闭,因为之后我的家人不管谁要出去,去干什么,都没有人再叫上我一起。每次夏洛特和玛利亚出门时,都会对我投来抱歉的目光,我心领神会,一个人默默地回到房间。
有一次夏洛特和玛利亚谈到即将在梅里顿镇举行的舞会,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她们冷静地在客厅里讨论起穿什么衣服的问题。后来,她们好心地问我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偷偷地去贝内特家一起讨论,我想了想,拒绝了她们的邀请。
我都能想象贝内特姐妹现在有多不欢迎我,因为她们在听到我的流言时,除了震惊一定还有气愤。尤其是莉迪亚,她一定会说,“安妮嘴上警告我们不要和威克姆先生走得太近,自己却霸占着威克姆先生不放,她好阴险。”
我心情低落,偶尔一个人在附近逛逛,有时候遇到有人,人群里只要有一个认识我的人,她就冲我指指点点,自行发射关于我行为不检点的舆论信号。这让我非常不开心,我只能无聊地待在我们家的小庄园里活动。
就这样过了几天,有一次我在屋外百无聊懒地绕着宅子走动,经过父亲书房窗外,意外听到了父亲和母亲正在谈论我的名字。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听他们的对话。
“卢卡斯先生,你太自私了,你怎么能擅自决定把安妮一个人送到伦敦去。我和儿女们都不会同意的。”
“这一次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这样做,我已经写信给了罗宾,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安妮。”
“可安妮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作为她的母亲,我怎么能把年幼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送到这么远的地方生活。”
“难道你不认为关于安妮的流言已经深深影响了我们三个女儿的名誉?我也非常痛心,舍不得安妮,但是考虑到现在是夏洛特人生最关键的时期,万一丹尼先生受到影响,不再和夏洛特来往,你还想看到夏洛特在这个家度过27岁的生日吗?所以现在送安妮去伦敦待上一段时间,是最好的方法。”
母亲被说动了,她无奈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亲爱的太太,你为什么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安妮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如果一直呆在狭隘的农村里生活,一定会蒙蔽她聪慧明亮的眼睛。她太漂亮了,我太担心她以后会被品质恶劣的男孩子欺骗,所以现在是时候让她一个人去见见世面,学着独立,学着看清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躲在窗外,脸色刷白。母亲完全妥协了,我即将被送到伦敦生活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我是那样欣喜于自己完全融入这个家庭,熟悉这里的一切,和他们有了深厚的感情,但我的父母现在决定把我送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委屈加上这几天的憋闷,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我不顾一切,冲到马厩里,骑上我的多日不见的“波特”,跑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