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沉寂的厅室,
别了,古老的宫殿。
对你们初爱的梦幻,
将安息在温柔的湖水中间。
别了,枯干的林木,
别了,烦乱的丛栏。
待你们重吐鲜蕊时,
我已远离这座宫殿。
茜茜合上日记本,从书桌前站起。当严寒的冬天过去,春光跟着阳光到来的时候,她的婚期也一天比一天近了。
树林和田野里一片新绿,蔷薇、紫罗兰和迎春开满了整个庭院,葡萄和常春藤在古朴的房舍周围攀爬。施塔恩贝格湖又恢复了往日热闹的景象,成群的天鹅和鸭子在湖面上嬉戏。
然而这样的美景看在茜茜眼里,却充满了离别的忧伤。她一个人来到花园里,将自己平日喂养的小鸟放生,又亲了亲小鹿萨维尔,含着泪水叮嘱她以后见了巴比要记得躲开。对于这个天真热情的少女来说,与弗兰茨的婚姻生活固然令她期待,可维也纳宫廷却更加令她感到恐惧。
几个星期前在慕尼黑举行的“放弃继承庆典”中,茜茜站在王座大厅的华盖下,第一次以奥地利皇后,而不是巴伐利亚公主的身份面对国王陛下、亲王殿下、宫廷的显贵和国务大臣们。她隐隐约约开始明白,弗兰茨口中的“担子很重”,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茜茜想起自己在伊舍尔对弗兰茨说过的誓言,只要有他陪伴在身旁,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他们会彼此互相依靠,即使丧失勇气,也会在对方身边失而复得!
“茜茜,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马克斯公爵一向是女儿最好的知己和心理老师,看到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便抬起她的下巴,亲昵地说,“当你感到烦恼和忧愁的时候,你就到树林里去——”
“就能从每棵树、每一朵花、每片草每个生灵里,看到上帝无所不在,就会得到安慰和力量。”
茜茜说完,感激地抱住马克斯公爵,“巴比,谢谢你,我知道的!”
这个时候,唯一的好消息只有海伦妮公主在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的陪同下回到帕森霍芬了:虽然她是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幸福姑娘,但眼看着皇帝陛下和茜茜的婚礼日益临近,她在为妹妹感到高兴的同时,心中却不可能没有丝毫介意。所以当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邀请她一同外出时,一向矜持守礼的海伦妮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
不过当妹妹马上要离开家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海伦妮紧紧抱住自己最亲爱的妹妹,含着泪水告诉她:“茜茜,你要是快活了,我也快活!”
“内奈,我真高兴啊!”茜茜拉住姐姐的手,片刻之间泪盈于睫,“不然的话,我会痛苦一辈子!”她绝对无法容忍自己抢夺姐姐的幸福,而有了内奈的支持和祝福,她对于未来的生活也增添了许多勇气。
看到不远处相拥的两姐妹,站在公爵夫人身旁的图恩和塔克西斯王子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在为这样姐妹之情感动的同时,他对内奈的爱又深了几分——他心爱的姑娘,是那么善良那么美好!
4月20日,茜茜正式离开慕尼黑。在弥撒之后,她向家中所有的军官和佣人都赠送了礼物,这是一场充满泪水的告别:仆从们看着这位天真热情的公主从小小的女童长成风姿动人的少女,她那么和气又那么平易近人,如今分别就在眼前,怎么能不让人潸然泪下呢!
作为送亲队伍的成员,茜茜的家人也都换上了正式的礼服。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更是打扮得像小天使一样:女孩子是同样款式的白色纱裙,腰间系着一条蓝色的丝绸缎带——蓝和白,这正是巴伐利亚的颜色;头发则被编成两束辫子,辫子上是丝绸扎成的玫瑰花。戈克和马佩尔则换下了巴伐利亚的民族服装,清一色的白色衬衫搭配黑色燕尾服,俨然是英俊的小小少年。
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二世和他的前任路德维希一世,也就是茜茜的表哥和舅舅也带着他们的夫人和亲眷前来辞行。小王子路德维希和奥托站在他们的父亲身旁,看上去依旧漂亮而可亲,温和而又不舍地对茜茜说再见——然而因为心怀芥蒂,即使在这样幸福的时刻,苏菲对他们也不过客气而生疏地行礼问好。
4月21日,轮船抵达帕绍——这座城市位于巴伐利亚和奥地利的边界,也是因河汇入多瑙河的地方。从这里开始,茜茜就要正式离开巴伐利亚,进入奥地利了;而她的25箱嫁妆已经先行运达——当然,这些嫁妆在挑剔的苏菲皇太后眼中依旧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
这是有史以来多瑙河上最隆重的一次航行了:除了承载着茜茜一家人的“弗兰茨•约瑟夫”号航船,多瑙河再无其他船只;船舷上挂满了花环,船头上则飘扬着巴伐利亚国旗、奥地利国旗和哈布斯堡家族的旗帜。
沿途的风光美不胜收:金色的阳光如同缎带一样洒在波光粼粼的多瑙河上,深蓝色的河水映出浅蓝色的天空,庄严而静谧的森林,繁复华丽的梅尔克修道院,古朴大气的顿斯坦城堡。从窝在父母怀里的小孩子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乡下的农民到当地的市长,所有人都换上了节日的盛装,站在岩石边、塔楼里、码头上,欢呼着迎接他们远道而来的皇后。
茜茜穿着粉白色的丝绸衣裙,披着一件石榴红的斗篷,站在甲板的玫瑰花亭上,不断向岸边热情的人们挥舞着她的花边手帕。
“啊,这可真美好——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景象!”在茜茜的弟弟妹妹中,最兴奋的要数玛丽了。
马蒂尔德站在母亲身边,听了玛丽的话,也只是抿着唇浅浅一笑。
苏菲挽着马佩尔的手臂站在船头,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呵欠——这已经是旅程的第三天,纵然开始的时候有无数好奇与兴奋,此时也只剩下疲惫了。
下午四点,航船终于抵达维也纳。
弗兰茨•约瑟夫早已在岸边等得心焦,船还没有靠岸,他就从码头一步跳上了甲板。两个相爱的人再次见面,彼此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幸福的光芒。成千上万的维也纳市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皇帝陛下将年轻的新娘拥在怀里,热烈地亲吻。
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霍夫堡皇宫,在那里,茜茜被正式作为维也纳宫廷的一员介绍给了皇室和王室的大公、公爵、将军和贵妇人们。
好在苏菲年纪尚小,只要挽着马佩尔站在一旁,无论见了谁都微笑就好。这样的接见持续了几个小时,苏菲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原来壁花也绝不好当,她一边佩服依旧保持着优雅风度和完美举止的茜茜,一边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将来绝不嫁做王后。
第二天是皇帝与皇后在维也纳城市举行的庆典,而前来参加婚礼的贵族小姐和少爷们,则开始了自己的交际。
苏菲迎来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是普鲁士的玛利亚•安娜。”
站在她面前的少女穿着一件桃红色的丝绸薄纱礼服,看上去跟茜茜差不多大,容色娇艳,有一头浓密的褐色卷发和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眸。
“你可真漂亮。”苏菲赞叹道。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美女,毕竟茜茜能够称得上是这个时代最美的女子——虽然她从未见过法国的欧仁妮皇后,但作为茜茜的妹妹,她自然要坚定不移地站在茜茜这边。不过眼前的少女带着一种与茜茜不同的温婉娴静的魅力,同样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
“啊,真抱歉,我太失礼了。”苏菲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举止的不妥,连忙回礼道,“我叫苏菲•夏洛特,从巴伐利亚来。”
“苏菲,我知道你。”少女笑起来,眼睛弯弯。
苏菲有点窘迫,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叫做玛利亚•安娜的贵族少女——好在这个时候,一旁的男爵夫人替她解了围:“安娜公主,您好。”
“啊——”苏菲恍然大悟,拍手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安娜公主!”
“传说中的?”安娜带着七分好笑三分无奈,偏头看向苏菲。
其实苏菲之所以知道安娜公主,是来源于跟皇帝陛下有关的绯闻——据说1852年冬天的时候弗兰茨•约瑟夫曾经出访柏林,并对美丽可爱的安娜公主一见钟情,甚至想要立即向她求婚。只可惜那个时候安娜公主已经与黑森—卡塞尔的王子弗里德里希•威廉订婚,而一向强势的苏菲皇太后甚至不惜多次写信给自己的姐姐,普鲁士王后艾莉泽,询问“是否可能避免这门强加给动人的安娜的可悲婚事”。
由此可见,皇帝陛下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萝莉控——安娜公主和茜茜只相差一岁,而弗兰茨•约瑟夫,却比茜茜要整整大了七岁。
不过这些传闻,自然不能对当事人说——即使要说,也绝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苏菲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回答安娜的问题:“我只是听说,普鲁士的安娜公主是个极为美丽,并且很有才华的姑娘呢。”
“苏菲,你果然像库拉克博士说的那样,一肚子鬼主意。”
“啊……”苏菲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想起安娜公主的时候总觉得漏了点什么——她的钢琴教师库拉克博士的上一个学生,正是眼前的这位安娜公主。
细想起来,库拉克博士确实曾经提到过安娜公主在钢琴演奏方面才华出众;好在他从不曾将自己与安娜相比,即使在她偶尔练不好甚至发脾气的时候,也不曾用安娜作为标准教育她——想到这里,苏菲不由得对库拉克博士深深感激。
“库拉克博士写信给我说,他新收的这个学生经常找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偷懒——”安娜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看到苏菲羞赧的样子,才接下去说,“但是,她的天赋却很出众。”
“真的吗真的吗?”苏菲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拽住安娜的衣袖,目光亮闪闪的,“库拉克博士有这样夸过我?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严格的模样!”
安娜忍着笑摇了摇头:“怪不得库拉克博士说,你知道的话,一定会得意得想办法继续偷懒了。”
苏菲沉默,心想这位库拉克博士,真是对她异常了解啊……
事实证明,安娜公主果然跟她很合得来——虽然与茜茜相比,她的性格要文静许多,但相熟之后,便会发现她确实是个开朗的姑娘,平和而善解人意,还带着小小的幽默。
苏菲想,如果她是皇帝陛下,也一定会爱上安娜的——她甚至饶有兴味地想,如果安娜并没有订婚,不知道弗兰茨•约瑟夫最终的选择会是谁呢?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苏菲,都不必面临茜茜和安娜之间两难的选择。
午餐之后,海伦妮将几个年幼的弟妹叫到房间,叮嘱他们明天在茜茜婚礼上的事情——他们要作为花童,为茜茜牵起裙摆呢!
“这一天我可是盼了快一年啦!”苏菲眉开眼笑地说,抱住海伦妮的手臂开始撒娇,“明天让马佩尔跟我在前面好不好?”
“为什么?”玛丽不服气地反驳,“按照年纪的话,应该是戈克跟我在前面!”
“玛丽,你是姐姐,难道不应该谦让一下你的小妹妹吗?”
“苏菲,你和马佩尔个子这么小,婚纱的拖尾都比你们高,到时候出了差错怎么办?”
“不会出差错的,我保证!就是因为我们个子小,走在最后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拜托你啦,玛丽——等内奈结婚的时候,我绝对不跟你争好不好?”
“怎么说到我身上了?”海伦妮面对吵闹的妹妹们有点头痛,只是她的性格天生便温柔至极,从来不会高声说话,“你们再吵,我就让马蒂尔德走在最前面。”
“内奈,”被遗忘了的马蒂尔德这才细细地出声,“明天我跟谁走在一起?”
“啊……”海伦妮沉吟片刻,她有三个年幼的小妹妹,却只有两个弟弟,“这个问题,我也没想过呢……”
这个问题在晚上的时候被顺利解决。
结束了一整天的庆典活动之后,皇帝陛下将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带到众人面前:
“这是我最小的弟弟,路德维希•维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