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这次又命悬一线,又药石无灵,又躺在床上不死不活,不过这一次比之前更吓人,因为妖毒的毒素已经在他体内扩散,四肢已经变成青黑色了,而且这种诡异的颜色正在向着五脏六腑蔓延。
衙门出面去临县请了一位名医来,那名医赶来一看,便说这人毒素已经发散,正由外及内,待到毒气攻心,人也就没救了。那名医高才,虽然一时解不了毒,却用另一种乌头毒下在他身上,令李宿体温骤减,呼吸极慢,整个人陷入了假死状态。
原来名医是想争取时间研究出解药,果然之后李宿身上毒素蔓延的速度减缓了下来。不过李家人还来不及高兴,名医就告诉她们,病人已经上了黄泉路,他也不过只能拖延三五日,到底能不能救活,就看能不能及时找出他中的是哪种毒了。
名医回去翻医书去了,李家再次陷入惶恐中,王氏索性拿出自己的寿衣料子裁剪了起来,说是要给儿子做套衣裳冲一冲。这样,王氏没天没日的赶做衣裳,柳氏每天照顾婆婆,伺候小叔,如此又过了两天,她的丈夫李寄竟然回来了。
李寄在十里关服役,张捕头得知李宿中毒之后,立即找人给他捎了口信,因李寄很得上官看中,也就顺利的批了假。
李寄赶了回来,从柳氏嘴里得知了前因后果,望着床上不成人样的弟弟,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懊悔,只怪自己不该赶他出去打更。
“小叔为民除害,县里人都拿他当个英雄,衙门也给小叔请了名医,夫君不要太过担心,说不定名医明天就能找到解毒良方呢。”柳氏劝着。
“我要他当个什么英雄!”李寄恨声道:“哪怕他当一辈子的狗熊,也只要活着就好。”
柳氏听了他的话,悄悄抹了眼泪,这时李寄又道:“我听你说得那些事情,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县城四周有城墙,野狼怎么会溜进来?还有我家二郎平日胆小得很,只爱看书不爱武艺,不要说杀狼了,他连只鸡都没杀过。”
总算李寄还不糊涂,马上就想到了破绽,他这样一说,柳氏也开始起疑,只因当时徐捕头等人言之凿凿,后来又众口一词,所以她虽奇怪却没细想。
“你说当时只有二郎在,二郎手上又拿着匕首,你可知匕首现在在哪?”李寄问柳氏。
柳氏想起衙门的人送过一把匕首来,因小叔受了伤,自己便用布包好塞在了书架上,她马上将匕首找到交给了丈夫。
李寄拿起匕首打量,那匕首乃是精铁打造,刃尖锋利无比,他用匕首对着旁边的桌角轻轻一劈,桌角立即掉在了地上。李寄暗暗称奇,这东西竟比将军的宝剑都还好使,绝不是三河县这种小地方该有的东西!
“杀狼的不是我家二郎,是另有其人。”李寄沉声问:“你们都说是二郎杀了野狼,那么二郎自己又是怎么说的?”
见丈夫的口气不对,柳氏心慌了起来,忙道:“一开始他说不是他,可是问他是谁……他又说些稀里糊涂的话,什么吃人的女鬼,做梦成了真之类,所以我们只当他是吓坏了。”
“如此说来,在场果然还有其他人,也许这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寄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他相信自己的弟弟,是绝对没有胆量也绝对没有能力独自杀一匹狼的!
李寄将匕首包好,拿在手里转身就走,柳氏追着他出了门,问道:“夫君,你哪里去?”
李寄是想去衙门找徐捕快问个清楚,要是能找到那晚跟二郎一起的人,说不定对弄清二郎中的毒有所帮助,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扒在窗户上偷听,杀鸦青被抓了个正着,把身体缩了回来,讪讪的拍了拍手。
李寄疑惑的望着她,这时柳氏走了出来,见他们面面相觑,忙介绍道:“这位是表姑姑,她爹是我们爹的表叔公,战时他们家跟我们家失去了联络,现在又联系上了,前些时娘请了表姑姑来家里做客,没想到遇到了这事,也没好好招呼人家。”
李寄心里有事,反而没有李宿那么多疑,哦了一声,拱手道:“原来是表姑姑,招待不周了。”
既然他没起疑,杀鸦青也不必施展迷魂术了,她款款还礼,小声道:“我担心二表侄儿的病情,这才……那个……”
李寄点了点头,并未计较,他对柳氏道:“我去一趟衙门,你陪陪表姑姑。”说完就走了。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杀鸦青心想,这个凡人还挺聪明,不过恐怕他到死也不会知道,他要找的人刚刚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冷冷一笑,收回目光,却发现柳氏痴痴的望着门口,竟然满脸哀伤。
“你又怎么了?”杀鸦青战战兢兢的问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她看到柳氏眼睛发红,内含水雾,怕她是又要哭的节奏。
柳氏强忍悲伤,扭过头去,道:“……厨房里还炖着汤,表姑姑您请自便。”说完就钻进了厨房。
照理来说杀鸦青已经没理由留在李家了,可是她从凡人修炼成半妖,身体比当年娇贵了许多,而且现在她连一副翅膀都没有……这个身体已经不太适应山里粗糙的生活了,所以她打算暂时留在了李家,直到想到去哪为止。
她看到柳氏别别扭扭,丈夫回来了反倒更不开心,心中只当这夫妻二人感情不佳,也不放在心上,然而当她正打算溜出去玩时,忽然感到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她眼睛一瞪,伸手凭空一抓,半空中竟然落下了一个红色的影子。
那红影落在地上,立即显出人形,正是之前纠缠过李宿的那个女鬼!
纵然鬼相丑陋,杀鸦青浑然不惧,她冷笑着将手作爪状一拧,那女鬼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露出痛苦难耐的神色,一张丑脸渐渐淡去,现出一张清秀的容貌。
杀鸦青手突然松开手,女鬼得以喘息,赶紧伏在地上叩首,杀鸦青斥道:“区区游魂野鬼,竟敢窥视于我!”
这那女鬼的确一直在暗处偷窥杀鸦青,她伏在地上,闻言抖如筛糠。
——请尊座恕罪,奴家无状,求尊座饶奴家一命。
女鬼的话并不是用嘴说出来,而是用意识传达出来的,人鬼殊途,李宿虽然能看到她,却无法感知到她的想法,杀鸦青是半妖之身,自然更容易接收到她的意识。
以杀鸦青现在的本领,要让这小小女鬼飞灰湮灭易如反掌,只是不知怎么,看到她可怜兮兮的卑微模样,忽然想起了当年跪在雷神面前伏地哀求的自己……他眼里的自己,便如自己眼里的女鬼,都是这么渺小不堪吧。
“你为何要窥视我?”杀鸦青问。
——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是担心里面那位郎君,他会受此劫难,都是我的错。
女鬼着急的解释起来,原来这女鬼不知为何无法投胎,一直徘徊在阳间,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看到自己的普通人,心中十分喜悦,故而常常变着花样逗他,这是鬼的通病,主要是日子过得太无趣了。
然而李宿有个十分厉害的法器,只要一敲,任何孤魂野鬼都会被灵气冲散,她就以为他是个有本事的,再后来有一天,县里闯进来一个狼妖,那狼妖穷凶恶极,还在县外吃过人,其他的游魂野鬼因为忌惮它都跑不见了,只有她还想救人,所以她跑去找了她以为很有本事的李宿,将李宿引去降服狼妖,结果没想到,李宿的法器对狼妖完全没用,若非杀鸦青突然出现,他早就被狼妖吃了。
——我原本想要行善积德,没想到害了那位郎君,我很担心他,可他不愿见我,我只好在他周围徘徊,再后来我就发现了尊座非寻常人,一时好奇,躲在暗中窥视……
杀鸦青听了女鬼的解释,觉得这些事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既然自己对她没有杀心,她就挥了挥手,道:“你死都死了,还这么多事,既然你觉得是自己害了李二郎,那你就自己去忏悔吧,你说的这些都跟我无关,我既也不喜欢鬼,也不喜欢凡人,你以后看到我就退避三舍,不然我就生吃了你,滚!”
没想到女鬼不但没滚,反而哆哆嗦嗦的问:
——奴家马上就滚,马上就滚,只是奴家有一个疑问,若是弄不明白,真是死也不甘心啊……
你本来就死了好伐!杀鸦青神奇的瞪着女鬼,她都威胁得这么明显了,她怎么还有话说?!
“敢问尊座……尊座……能不能救救李家二郎?”女鬼果然多事,竟然问出来了!
难道说自己现在连个鬼魂都震慑不住了?杀鸦青面色铁青,忽的咆哮起来:“滚——”
女鬼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倾轧下来,她立即就被冲“碎”了。
“什么?!”柳氏慌慌张张的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杀鸦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面色狰狞,忙问:“表姑姑,你在跟我说话吗?
杀鸦青一时气势难收,极力想要收敛表情,却让整张脸显得更扭曲,她一手拎起自己粉红色的小裙摆,一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故作无辜道:“没,呵呵呵,我是说我想出去转转……”
“哦,好的……”
然后,柳氏看着杀鸦踩着诡异的小碎步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