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内,数十根牛油巨烛将房间照得一片通明,周彦亭与姜令予一块儿,正在阅卷。
姜令予拿到一份考卷之后,快速看了一遍,直接击节称赞:“果然是好文章,不光是好文辞,而且言之有物,见识非凡,却不是什么只知道纸上谈兵之辈!”
周彦亭听了,不由放下自个手中的考卷,将姜令予手中那份取了过来,扫了一眼,却是笑道:“原来是他的!”
“谁?”姜令予有些好奇,想要拿过考卷,拆开弥封看一下名字籍贯。
周彦亭却是说道:“子宁你也认识的!”
子宁是姜令予的字,姜令予被周彦亭这么一说,不由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自个之前瞧见的考卷,然后忽然醒悟过来:“半山先生,你是说是那位柳昭?”
周彦亭满脸都是欣赏之色:“正是他!”
说到这里,周彦亭笑道:“此子却是天纵奇才,前些日子,老夫去岳溪县长青观拜访长春老道,想要从他手上匀几两茶叶回来,却是偶然遇上了此子,此子别的不说,诗才却近乎是天成,若他能专攻此道,将来说不得就是诗中宗师,不过今日看了他的文章,却能看得出来,此子却是胸中自有沟壑,并非清谈之人,实是国之栋梁之才!”
姜令予也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柳昭尚且年少,一般这个年纪,能走到这一步,这么多年来,只怕一直是专心读书,对于其他的事情却是知道得不多,而光看柳昭的文章,就知道柳昭不光是对农事颇有些了解,而且还知道朝廷的一些法令,这却是极为难得的。很多进士都未必能做到这一点,那些人就一心只知道读圣贤书了,对于什么朝廷律令,那是没多少了解的。
“此子当为案首!”跟姜令予谈论了一番之后,周彦亭直截了当地拍板道。
姜令予犹豫了一下:“此子年不过十六,之前县试府试都是头名,院试再为案首,风头过盛,如此,莫不是太过了些?”
周彦亭嗤笑一声:“老夫最烦的就是这个,看到少年有才,说什么担心少年年少得志,因此得意忘形,最终泯然众人!不光不是打压,反倒成了爱才之举了,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周彦亭年少的时候就遭遇过这个,他当年参加乡试,名次不过是中流,当时他的房师将他点为那一房的头名,偏生座师却是以此为由,直接将他从甲榜打入了乙榜,周彦亭专门去看了那一科解元等人的文章,在他看来,不如自己甚多,因此多次格外深恶痛绝。后来出来游学,也不乏这方面的缘故。
姜令予却是不知道这里头的由头,毕竟这事过去多少年了,周彦亭成名多年,这事也没有传出来过,因此,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当年这些旧事了,见周彦亭如此,姜令予顿时不吭声了。周彦亭是学政,才是主考官,尤其,周彦亭乃是天下有名的大儒,不知道戳了多少次圣上的肺管子,圣上对他都没办法,只能将他远远打发了,他这个知府,又有多少底气能够让周彦亭听从自个的劝告呢!
因此,柳昭被点为案首已经成为了定局。
到了发榜之日,柳昭虽说对自个考中秀才还是很有把握的,不过没看到榜单,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变故,因此,柳昭一早就直接去了贡院外面,就在附近茶摊上点了一壶茶,一些瓜子茶点,便坐在那里等待起来。
柳昭刚到没多久,茶摊里面很快就坐满了人,还有几个人干脆就坐到了柳昭对面,跟柳昭拼桌,他们都是同科,哪怕原本不认识,如今也能搭上关系了,里头有人自然是认识柳昭的,柳昭之前县试府试都得了案首,这样的人,考不中秀才,那才叫没有天理,因此,这会儿都颇为热络,跟柳昭说着话,只是心思大多数都放在外头,不时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外面。
没有多久,日上三竿的时候,贡院的大门大开,几个衙役鱼贯而出,一边敲着锣,一边拉长了声音吆喝道:“放榜了!”
院试分为甲乙二榜,甲榜十人,乙榜三十人,甲榜算是廪生,每年都能领取银两禄米,而乙榜只能算是普通的生员,只能领取一些禄米了。先贴出来的自然是乙榜。刚刚贴好,很多人便是一拥而上,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着,没多久,便有人欢天喜地地叫了起来:“中了!中了!”甚至于喜极而泣。
也有人一遍看了没有,心中不甘,又看了第二遍,发现还没有,只得抱着侥幸的心理等着甲榜贴出来。
柳昭将乙榜从头到尾瞧了一遍,没瞧见自个的名字,心里也不着急,就等着甲榜贴出来再看。
没多久,甲榜也张贴了出来。第一个便是柳昭,立马一旁就有认识柳昭的人恭喜道:“恭喜恭喜,已经是小三元,日后说不得还能六元及第,也是佳话了!”
“过奖过奖,托福托福!”柳昭也是极为客气地道谢。
“柳相公不如先回客栈,一会儿报喜的可就要过去了,可别错过了!”又有人提醒道。
柳昭又谢过了他们的提醒,直接就往客栈那边而去,果然,没多久,便有衙役敲锣打鼓而来:“哪位是岳溪县青禾镇的柳相公,恭喜柳相公得中案首,日后六元及第,步步高升!”
柳昭赶紧谢过,连忙将之前准备好的铜钱碎银拿出来打赏,他做事大方,自然又是迎来了新一轮的恭维,整个客栈里头,不管是中了的,还是没中的,都是过来贺喜,掌柜的立马宣布免了柳昭的房钱,他们这家客栈很是偏远,虽说也有人中过秀才,但是却从来没有出过一个案首,何况柳昭还是个小三元,这就更为难得了。
这边正喜气洋洋,忽然,一个脚夫闯了进来,进门就是问道:“哪个是柳昭柳公子?”
“柳相公在这里!”客栈里的人连忙将那脚夫引了过来。
柳昭见那脚夫脸生,有些疑惑,便问道:“不知找我何事?”
那脚夫见得柳昭,连忙说道:“小的是回味楼的,受家中少东家之托,给柳相公送信!”他之前听别人叫柳昭柳相公,立马就改了称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
柳昭心中生出了不祥之感,他伸手接过书信,飞快地拆开,上下一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几乎是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踉跄了一下,说道:“还请稍待片刻,我这就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