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天城的街道四通八达,来来往往行人如织。
夏嬷嬷从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小角门静悄悄地出了左府,外面一顶普普通通的青尼小轿静候着她。两个轿夫衣着也是土里土气,都沉默寡言。
夏嬷嬷一言不发地上了轿,两个轿夫很有默契地抬起就走。
小轿轻微地发出吱吱吜吜地声响,穿行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很快淹没在街道的繁华与喧嚣之中。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有人去注意它。
佐天城是左家的封地,夏夫人的贴身红人如此出门,可谓轻车简从,极其低调。
小轿穿街过巷,七拐八弯的向城东而去。城东人流渐渐变得稀疏,到达一个青石小巷的巷口,轿夫轻轻地放下小轿,依然默不作声。
夏嬷嬷缓缓撩起轿帘,有意无意回顾了一下,来时的路没有什么异样,夏嬷嬷闪身进了青石小巷。
青石小巷东西走向,没有明显地标记。一块形状不规整地黑石板看似很随意地嵌在巷口南端的路基下,如一段露出地面的残碑,上面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刹风口。笔画如乱石铺街,笔势如罗汉醉酒。字色如干涸的污血。
两旁大多是高高低低的灰色建筑,还有用厚而笨重的木板随意搭起的窝棚,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不时有阴沉的面孔在阴影中窥伺一下,鬼一样又缩了回去,望向夏嬷嬷的眼光居然露出几分忌惮。
这一大片没有次序的建筑起起落落,灰蒙蒙的色调,呈现出几分晦暗与萧条。在偌大的佐天城里显得极不起眼。
夏嬷嬷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迈着从容的步子,脚步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腰间的两块青玉环珮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愈加衬托出刹风口的沉寂。
听不到一丝异样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一丝风,静得令人压抑。这条青石小巷似乎已被世界遗忘。
但夏嬷嬷不为所动。似乎习以为常。
在一栋青灰色的门楼前,夏嬷嬷终于停下了脚步。相对于刹风口的其他门脸,这座色调偏暗的门楼多了几分高古意味。
两扇厚重的灰黑色石门浮雕着一些山魈异兽的图案,也许年深日久,已有些模糊不清。两枚粗糙的石质兽吞门环,静静地悬垂着。高高悬挂着的紫石门扁光滑如镜,但却空无一字。门扁色彩亦如干涸的死血。
夏嬷嬷缓步走上前去,叩动门环,节奏两疾一缓,两轻一重,合计九下,原来空无一字的门扁缓缓浮现出两个黑漆漆的大字:刹风。笔画依然如乱石铺街,笔势如罗汉醉酒。
灰黑色的石门悄然洞开,看起来厚重笨拙的石门却没有发出任何的轰隆声,甚至连一丝吱吜声也没有,其机括的设计可谓匠心独具。
夏嬷嬷淡然迈过门槛。
一个戴着一只黑色眼罩的黎黑汉子,半佝偻着身子,身上胡乱披挂着一件有些破损的青铜铠甲,而青铜护心镜却光洁锃亮。他神色恭谨地给夏嬷嬷请安,点头哈腰的姿势令他显得更加佝偻。
夏嬷嬷没有正眼瞧他,只是淡淡道:“独眼镖,乌帮主在吗?”
“在在,正在内堂过目刚到的一批新货,”被称作独眼镖的男子连连答道,一幅奴颜媚骨。
“前面引路。”夏嬷嬷语气依然淡淡的。
二人步入开阔的院内,院内依然青石铺地,有三三两两的汉子出出进进,来回巡视,如同赌局看场子的打手一样。
有一满脸横肉的独臂汉子斜背着一弯脊大刀,刀脊厚约三指,刀宽如同半边门扇。能使此刀的人必定膂力惊人。
这独臂汉子见了夏嬷嬷沉声喝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刹风帮的堂口。”
“缺胳膊,有眼无珠的东西,你他妈活腻歪了,这是咱刹风帮乌帮主最尊贵的朋友,连乌帮主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地尊一声夏嬷嬷,你他妈大呼小叫的,算什么。狗日熊攮的,难道你两只眼睛没有老子一只眼睛看得清?干脆把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算了。”独眼镖张口就是一顿夹七杂八的臭骂。
“缺胳膊”被骂得脸色青白交加,硬憋着却不敢还嘴。
“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缺胳膊也是刚加入咱们刹风帮没几天,还不熟悉咱们这儿的人事环境。”一个手摇白骨折扇,面色惨白,形如茅草的汉子赶紧过来打圆场。又恭恭敬敬的向夏嬷嬷拱手作揖。
其惨白的脸上斜横着一道翻卷的刀疤,暗紫色的刀疤在惨白的衬托下突兀而狰狞。
夏嬷嬷轻轻地哼了一声,依然没作理会。
“我代缺胳膊,给夏嬷嬷赔礼。怪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刀疤脸语气已近乎谄媚。
“还是刀疤脸有见识。”独眼镖赞道,继而转向缺胳膊,又不三不四地开骂:“你他妈的也学着点,夏嬷嬷是咱们绝对要敬着的贵客,她老人家瞪瞪眼,你小子也化灰了。在佐天城,咱们的许多生意都要靠她老人家罩着呢。咬人前要先擦亮狗眼,别他妈的乱汪汪。还不快麻溜地赔礼道歉。”
“夏嬷嬷,您大人大量,恕我有眼无珠。下次不敢了。”缺胳膊伏地叩头认错。
“你他妈的还想有下次?”独眼镖邪火又起。“不会说话,你投胎成人干啥?干脆入畜牲道算了……”
“算了,”夏嬷嬷大概也听不下去了,打断了独眼镖,漠然道:“不知者不罪。”言毕,径直向前去了。
“夏嬷嬷,您真是贵人海量。”独眼镖不失时机地一伸大拇指,哈巴狗一样尾随着去了。
缺胳膊还傻楞楞地站在那儿,刀疤脸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一副和事佬的样子说道:“兄弟,走吧,这独眼镖是乌堂主跟前的大红人,这夏嬷嬷更是树大根深,咱弟兄犯不着,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弟兄倍你喝两杯,解解闷。”
“老子不过例行公事的喊一句,就招来狗血喷头的一顿臭骂。真他妈倒霉。”缺胳膊愤懑地呸了一口吐沫,也只得去了。
独眼镖领着夏嬷嬷穿过一个花厅,来到一座极高极宽的石壁前,独眼镖伸手仰天,作祈求开门状,一面嘴里芝蔴黄豆的念咕了几遍,两扇原来看不到的石门轰隆隆从中洞开,一道通向地下的石道出现在两人面前,一级级整整齐齐的台阶向下延伸着,每一级台阶都被鞋底摩擦得很光滑,台阶已没有了明显的棱角,看来是有人经常光顾。
二人拾阶而下,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下面居然也有四通八达的街道,街道两旁也店铺林立,大多数店铺都是就势挖凿掏空石壁而形成的石室,每一所石室都开阔敞亮,没有任何的促狭之感。
店铺内出售的东西形形色色,奇奇怪怪。兽骨、化石、宝石、草药、奇禽异兽、奇花异草、铠甲兵器、竹简玉片、瓶装原液、毒药、毒虫……
街道上也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声、吵闹声、叫骂声、鸟鸣声、兽叫声、其中还夹杂着鬼笑魔号声……
来来往往的,修行者,半兽人、小矮人、人妖、魔怪、精灵,其中还有能口吐人言的禽类与兽类……
在一条食人魔光顾的街道上,居然有新鲜的人肉人脑在出售,几个食人魔正在大快朵颐。
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将这个地下世界照得通明。火把以鲛鱼油为燃料,长年不息。
这里的喧嚣与外面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里所有的异类的修行品级都不算高。尽管好多交易是以物易物,但左家五灵丹还是这里的硬通货。
好多的异类都是偷渡客,这要归功于在佐天城黑道似乎无所不能的刹风帮。
没有办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
夏嬷嬷不为眼前的热闹所动,似乎已司空见惯。在独眼镖的引导下,依旧漠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