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你别瞎吓唬人，现在就剩下咱俩了。”
黄铨没理我，警觉地回头，四下张望。自然光线微弱，风吹树影摇，除此无他。
我们俩再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个峪口。都说秦岭七十二峪，其实七十二是虚指，究竟有多少峪口，谁也说不清。我们所在的长安区，就有十七个峪。峪即山谷，山坏水绕，风水上佳，西安人周末休闲，都来峪里吃农家乐、钓鱼打牌。可在今晚，我们沿着峪走了很久，也不知这是哪个峪。
行到水穷处，不远是一座砖土石块垒起的堡垒，堡垒后连营数里，似乎正是驻扎的军队。
连营简陋，营地边却停靠着各式战车装甲，守营的士兵军姿站得笔直，纪律严明，荷枪实弹。
黄铨见了，眼中放光，拉着我激动道：“咱们终于找到组织了！快！快过去！”说罢抢先冲了出去，向堡垒的缺口走去。
没想到，黄铨身法快，一个突然窜出的黑影比他更快。黄铨刚弹出不到半米，便被那身影迅速扯住，拼上全身的力气往回拽。
黄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同时也惊动了守营的士兵。那一身戎装的士兵目光凌厉警惕地望向这边，像是守护羊群的牧羊犬一样，一旦发现情况，便目露杀机。果然，士兵的反应并不是开门迎客，欢迎光临，而是娴熟地端起自动步枪，瞄准了黄铨。
“快跑啊！”
随着一个女孩的声音，接着便是枪声四起，黄铨摔倒后，被枪声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方才刚被僵尸激发的杀欲灰飞烟灭，转眼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逃”字。
我们——我、那个还没看清脸庞的披头散发的女孩、黄铨——疯狗一样向着北边跑，为了不被击中，我们一会儿跑成S型，一会儿跑成B型。“只要离山越远，就越安全”，我们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才发现身后并没有军队追上来，似乎那些军队对我们这群打野的小跟班并没太大兴趣，鸣枪只是为了驱逐。
“怎么会这样？”黄铨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这些军队在这里驻扎，为的是保护省市区的各级领导。他们不允许外界任何人进来，怕带入病毒。“
到现在，我和黄铨才有机会看看这个女孩什么样。
好眼熟……原来是她！
她正是那个进鬼屋时跟在男友身边、小鸟依人、娇滴滴羞答答的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男友呢？
此时的她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娇气，而更多的是刚毅。被激发出心底最坚硬一面的那种刚毅。活下去，成了她的唯一信仰——因为她刚刚失去了爱情。
九
原来，出了商场的大门，他们就倒霉地碰上了僵尸大军。那会儿，僵尸们挤满了公交、地铁、出租车、共享单车、黑摩的、黑面包，以及一切公共交通工具。她被袭击了，准确的说是他们。但她的男友在大难临头之际，选择了拿她当诱饵，自己逃之夭夭。
后来吧，她见到了一些同样在逛街的、没被感染成僵尸的路人，知道了秦岭有军事安全区的秘闻，于是上了一辆好心的滴滴司机的车，一路向南。在路边，她再次遇见了男友。本着情侣一场的不舍，她心一软，也就让他上车了。上车后，男友指天誓日、哭爹喊娘地向她道歉，表示是自己一时怂了，没顾上她。她虽然不信，但也选择了暂时原谅。毕竟灾难来临，多一个人，就多一点希望。
谁知道了峪口，滴滴司机被巡逻的军人一枪打爆了车胎，连人带车翻下了河。好不容易逃出车舱，男友再次成了猪队友，弃车之后，便只顾着飞奔逃命，连头也没回。
她还记得男友最后夺路而逃的潇洒姿势，那也是她彻底死心的标志，被镌刻在脑际。她一个路痴，开始自己摸索道路、躲避军队、觅食充饥。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三人一路疲惫地走着，终于见到了一缕晨光。借着晨光，远处出现了村落的影子。
“有救了！”黄铨顿足兴奋道。
“一个小村子而已，万一里面的村民全被感染了呢？”我摇摇头，表示不抱希望。
“不，你忘了吗？我刚才那张地图，就是这个村子里的大姐给我的！”
我一回忆，再次摇头道：“听你刚才说的情况，那村子似乎神神道道的，等鸡鸣天亮了我们再去吧。鸡鸣之后天地阳气重。”
“你怕你别去，我先去探路。”黄铨不耐烦地加快了脚步。
“我也去。”那女孩也跟了上去，她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我坐在公路上，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我基本上已经到了生理的极限，头脑昏沉，只想倒地睡一觉。
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我听见远方一声尖叫，划破挂满朝霞的天空。随即，雄鸡一鸣天下白，我瞬间睡意全无，一路小跑赶了过去，边跑边喊黄铨的名字。
“黄铨！黄铨！”妈的，这小子不会和那个女孩真跑黄泉路上去了吧！
跑了一会儿，我停了下来，全身被冷汗浸湿。
我开始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眼前哪有什么村庄？哪有什么人烟？
旷野平原，天地渺渺，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
就打了个盹的工夫，一个村庄，就这样眼睁睁地消失了？
此时，我想到了人类历史上著名的消失事件——1975年的莫斯科地铁消失事件，1711年的西班牙士兵集体消失事件，1999年的哥伦比亚圣教徒集体消失事件，以及1987年陕西秦岭南部著名的夜狸猫事件！！！
今晚从鬼屋出来后的一切遭遇都太过离奇了，离奇地不像是现实。
现实是什么？
不是现实，那这里是哪里？
想着想着，一个宽厚有力的手掌拍在我的肩膀上。那种宽厚，不像是人类。
十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黑暗里。我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起床，开门，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活的、正常的人类。
随着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欢迎回到现实”，一声清脆的彩蛋爆破的声音响起，空气中飘满了彩色的塑料纸片。摄像机、单反的闪光让我一时难以适应，几个记者将话筒送到距离我的嘴巴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期待地提问着：“作为第一波体验者中最后一个归来的勇者，你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你觉得这次鬼屋之旅恐怖吗？刺激吗？真实吗？”
我一时大脑短路，不知如何作答，只喃喃地说了句：我以为是真的。
“大家让一让，他还没有从那个世界恢复过来，请大家给我们的勇士一点休息的时间。就好像出国旅行一样，需要倒时差的。”说话人是那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如今，他脸上面对镜头，终于露出了笑容。
今天是他所经营鬼屋第一次喊来全市的媒体，大作宣传。他给每个记者包了500元的红包，拉起了横幅，誓要做全市、全省、全国乃至全世界最真实最吓人的鬼屋，所以他意气风发。
我却完全懵了。
“回来了。”黄铨在休息区，见我来了，给我倒了杯茶，淡淡地笑着。
“这是虚拟现实吗？太真实了。”我一饮而尽，并下意识地和黄铨这个潜在的杀人犯保持距离。
黄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理活动，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是个游戏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
“你忘了，是我看了那个阅读量可怜的微信，才带你来玩这个鬼屋了。我当时就是冲着他的宣传语‘全世界最真实的鬼屋’来的。所以，我事先看了大致的故事梗概，我才敢在那个世界大开杀戒的。”
我摇摇头：“原来如此。”
黄铨看着茶杯里起舞弄清影的碧叶，回味着这场游戏，感慨道：“没想到，我在最后一关给挂了。那个村庄原来照搬了陕西夜狸猫事件和东北猫脸老太太事件的剧情，里面所有人都变成了猫脸僵尸。”
我听了他所说的，不禁后怕。无法想象，在不知道现实还是虚拟的情况下，我见到那样一群猫脸人，会不会被吓出心脏病。
不远处，学霸妹和日系妹抱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她们俩都提前出局了，学霸妹被僵尸撕了个粉碎，而日系妹则在跟我去找流水的途中就已经精神崩溃，被那个黄色道袍的中年大叔提前带出了游戏。
那对情侣，已经成了媒体采访的焦点。女孩一出来，就给了男孩一巴掌，然后两人就地分手。男友不依不挠地算计着自己在追女孩时买过什么包包、什么衣服，女孩一脸不屑地将钱包砸到他的脸上。
回到宿舍，我和黄铨美美睡了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晚饭时间。
“今天的天黑的好早。”走进食堂时，我不经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说完，我才发现，整个食堂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学生，掌勺的师傅背对着我，没有任何动作、表情，甚至——生命的迹象！
回过头时，黄铨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耷拉到胸口……
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