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汉王庭,大湘郡,横沙镇。
作为大湘郡里最靠近湘水的一个镇子,横沙镇比大多数的镇子都要繁华。青色的石板和白麻石的栏杆沿江绵延数十里,江边泊满了矮小的乌篷船和高大的楼船。岸上的建筑特色分明,纯白的墙面配上黑色的瓦,宁静得就像是一副水墨画。沿江的酒肆生意最好,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儿有最新鲜的鱼和味道最正的黄酒。
在湘水拐弯的一块大江礁上,矗立着一栋恢弘的建筑。庞大,精致,复杂,黑色的外墙高一百尺,数不清的窗子临江而开,站在那儿能够将湘水的盛景一览无余。这栋建筑是横沙镇里最高的,许多人第一眼恍惚看到了宫殿。
这栋建筑便是「兰溪楼」,是横沙镇里最顶尖的酒楼。兰溪楼的老板叫墨笛,毫无疑问,他也是整个横沙镇里最富裕的人。
七年前的一个夏夜,暴风雨席卷了整个汉王庭。
原本晴朗的夜空,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天空仿佛被无尽的黑色所遮盖,狂风如同上古的野兽般呼啸着,密密麻麻的骤雨如同利箭般落下,猛烈地击打在地上,而后又激起了一阵升腾而起的热浪。整个世界都好像是一个闷热的烤炉,要把世间的所有都全部蒸干。
湘水的江面上雨点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寻常的乌篷小舟都已经不见,只剩下已经抛锚的几艘楼船随着江水一起一伏,风雨飘摇。
突然,一艘小舟从远处驶来,速度之快就如同一支利箭,在江面上划开一道重重的轨迹。
一道闪电从天空之上落下,照亮了半个横沙镇。当然也将那艘小舟映得雪白。
倘若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骇然变色。
因为小舟并没有船夫,只有如同钉子一般凝立在船头的一人,和他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孩。
江面上波涛汹涌,就在小舟即将到岸,一定会狠狠地撞向那片礁石的时候,小舟上的人影却不见了。
而离那小舟还有数百尺之遥的兰溪楼前,却突然迎来了一位抱着小孩的不速之客。
雨水顺着飞檐滴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水幕。而飞檐之下包着油纸的灯笼,虽然摇摆不定,但依旧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临江的大门边,这位不速之客的影子拖得老长。
来者全身都笼罩在一身黑色的斗篷里。和寻常的用来遮雨的蓑衣不同,黑色的斗篷似乎是用一种动物的皮毛做成,毛色柔亮,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只有一片阴影之下,微露的一张薄薄的嘴唇。
他的怀里抱着的一个孩子,大约两三岁的年纪,小孩儿被紧紧地包裹着,一阵阵的热气在他的身上升腾而起,他大概是个男孩儿,皮肤异常的白皙,紧闭着眼睛正在酣睡。
不速之客向前走了一步,接着便没有了动作。但是奇怪的是,大门似乎被拳头敲打了一般,发出了咚咚之声。
“谁啊!”
守夜的伙计从梦中惊醒,他有些胆怯又不耐烦地应答道。
咚咚。
“我说是谁?”
伙计走向了大门口,又回头两步,从门后拎出一根长棍,他解开了暗扣推开了大门,却看到了这极其诡异的一幕。
“你……是谁?”伙计被吓得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他大口地喘气着,声音已经变得低不可闻。
“陆……芸。”
沉寂了半会儿,斗篷之下传来了一种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十分低沉,又十分含糊,好像是来自于夜的深处。
“谁?!路云是什么?”伙计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栗,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地让人心悸。
斗篷之下,却并没有回应。
“等等,陆……你是说陆夫人?!”
伙计突然反应过来,陆夫人的本名便是叫陆芸。而陆夫人便是墨笛的夫人,便是这兰溪楼的老板娘。
黑色斗篷又上前了一步。他踏过了水帘,站在了大门前。
黑色的斗篷油光锃亮,更重要的是,这人从风雨中穿过,可是斗篷之上却是焦干无比。
“你!”伙计终于忍不住了这恐怖的一幕,他迅速地朝着楼上跑去。
“老板,老板娘,有鬼啊!”
不多久,原本寂静的大门前庭,却聚集了不少的人。
“你是?”墨笛在十多个护院伙计的保护之下,终于有底气说话了。而陆芸也站在他身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个黑色斗篷。
“喂,说话呀!”几个伙计嚷嚷着,他们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和剑,还提着通亮的灯笼,强装出一副无畏的模样。
黑色斗篷缓缓放下了帽檐,露出了原本的面庞。
来者很是年轻,大约二十来岁,可是他的脸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如同墙面。头发是棕色的,高高的鼻梁,更加瘆人的,是他有着一双如同宝石般明亮的绿色的眼睛。
“鬼啊!”几个伙计被吓到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抽出武器。据说有的异族人是白色的皮肤,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绿色的眼睛。那眼睛十分妖艳,像猫的眼睛一样,在夜色里十分瘆人。两个伙计已经吓得动弹不得,另外两个还在犹豫,要不要蒙着头一股脑儿冲上去和这个妖怪拼命。陆芸本能地觉得害怕,但是在她的记忆深处,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还记得很多年前,也是一个炎热的夏夜里,一个白皮肤有着彩色眼睛的人出现在了家里。那个身影,和另一个她熟悉的身影,渐渐在她的记忆里浮现。
陆芸转过身来,在墨笛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他们?”墨笛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夫人。
陆芸轻轻点头。
“你也是从那边来的?”说话间,陆芸还胆大地朝前走了一步。
无因无果的一句话。这句话旁人都是一头雾水,不过这个绿色眼睛的家伙迟疑了一会儿,而后伸出了他的手。
“这是?”陆芸把注意力他伸出的胳臂里的那个孩子身上。
“……你的……侄儿。”绿眼睛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奇怪,似乎他的嘴唇并没有动,可是声音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他走上前来,想要把孩子交给了她。墨笛有点儿担心地靠近了夫人,搂住了她的腰。伙计们都攥紧了手中的武器,生怕这个鬼怪似的东西突然暴走。
“侄儿?”陆芸自然地接过了孩子,她的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种种猜想,但是当绿眼睛说出来的时候,陆芸还是楞了一会儿。
“那他们呢?”陆芸又反问。
绿眼睛没有说话,他缓缓戴上了帽檐,转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雨幕中。
“这是?”墨笛走了过来,“真是他们的孩子?”
“是啊,就是那两个家伙的孩子。”陆芸的手在怀中小家伙的脸上抚过,小孩睡得正香,在梦中还流露出淡淡的微笑。原本陆芸还有点儿笑意,可是多看了一会儿,随即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种嫌恶的表情。
“把迅妈叫来,让她带着这个孩子睡去!”陆芸把孩子一抛,便有个伙计忙不迭地接住了这孩子。
“迅妈?让这孩子睡到柴房?”墨笛的眉头微皱,有点儿不理解夫人。
“还能怎么样?本来都是惹祸的角色,估计又出什么岔子了才这东西送回来,我安排人来照顾他就算不错了!”陆芸一把扯过了墨笛,便相拥着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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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界的另一边,太阳正在西下,映出了一片染血的黄昏。
在山峰的最高处,寂静无比,这儿的已经只剩下了云。一片片漂浮着的,在黄昏下染成血色的云。
天空如同坟墓。
而在这片云的深处,浮现出两个身影。
他们穿着金光闪闪的环片甲,胸前的镶银的板甲上铭刻着复杂而又漂亮的符号。铜质的头盔上有竖立的红色鬃毛,红色的披风则在身后随风荡漾。
“亲爱的,要开始了么?”其中一名侧过脸来,这才看到她是一名女子,有着漂亮的黑色眼睛。
“是啊。要开始了。”另一名从背后抽出长矛,紧紧地攒在手里。
“准备!”女子也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接着便用短剑在另一手上的圆盾之上敲打着。
咚咚咚。
不一会儿,又有咚咚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云散开,又是几个全副武装铠甲战士的身影。
咚咚咚。
敲打之声如同一首战歌,在整个云端之上迅速地传开去,浮云合拢又散开,显现出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的战士身影。一眼望去,成千上万。
突然一种强大的声音,在一瞬间便压倒了所有战士们的敲打声。那是一种吼声,一种不同于这世间上任何一种动物的吼声。那吼声如同雷霆,又十分悠长,十分愤怒,而且……孤独。
一个影子从高空之上出现,遮住了半个天际。血色的天空在这一刻黯淡起来,黄昏也随着这个影子的出现而凝滞。
巨大的威压让每一名战士都说不出话来,但是战士们都眼神决然地盯着天空之上,那开始盘旋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使命,他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这一刻。少年的诞生,却只是为了落幕的这一刻。
他们是军人,但是使命却是高于战争。
他们的使命只有一个,简单纯粹,却又艰难无比。
那便是。
屠龙。
而高空之上那俯瞰着他们的,就是一条黑色的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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