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进了安平镇界,路更加的不好走了,开一段车就哐当哐当的响,减震再好都不管用,路面就是坑坑洼洼的,下了这个坑下一个就是上扬的小土坡了,这车没救了,得少两年寿命。
坐在车里的人也如同过山车一般的感觉,有晕车的就想吐,但刘县在场,一个个都拼了老命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些不干净的污秽之物出来,到时候没的在刘县心目中落下个不好的印象,那以后的前程可就真的没有了。
方浩伟和刘汉明俩人是坐在最前排的,他们要好得多,最起码比坐后边的人好多了。
等车再开了十几分钟,司机按照方浩伟给的临时地图开进了一个村子里,村子里的路太窄了,走不了车。
不得已,把车停在村口,车上的三十几个人都下来了,走着吧。
反正今天要去拜访的第一家也不远,就没几步路的功夫。
百十米的距离,刘汉明一帮人穿着一式的打扮,方浩伟他们几个又都穿着崭新崭新的衣服,亮堂的色彩就让人眼前一亮,很多在路边上玩耍的都出来瞧瞧,看看这一帮人是干什么的。
忽然有人看到人群里还有人扛着摄像机,一看到摄像头扭动着对准了自己的时候,就立马闪到一边去,好像被摄像机照进去是被法宝给收了一半,很惊骇的一件事情。
“很淳朴的地方啊”方浩伟扭着头感慨。
这地还一直保持着很原始的风貌,路两边都是胳膊搂粗的大树,树枝子斜斜的叉开,树叶一片叠着一片的堆着,走在路上觉得很凉爽,完全没有七月份闷热够劲的感觉。
但方浩伟这句话可不是这么个意思,他想说这里还是穷的保持了原样。
这年头,稍微有钱的村子都会改善村里的环境问题。
没瞧见这村子路两边还堆满了垃圾,有的地方还堆着一堆堆表面已经风干了的大粪,大粪上飞满了嗡嗡乱叫的苍蝇,真个没话说了。
刘汉明怎么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抖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后边有摄像机记录着今天的一举一动,他觉得自己得照顾方浩伟的面子,今次就放过他了吧。
再走,走到一家原本应该是红砖砌成墙的人家,如今,往日的红砖已经泛着暗红带黑的眼色,有些年头了啊!
穷的,还是穷的没有翻新,要不然,家里有几个钱的,谁不给自己长长脸面啊。
家里装修的好那就是脸面。
地方到了。
这一家就是今天的第一站。
显然,之前并没有告之这一家他们会来,刘汉明打头,方浩伟稍稍落后半步,走进了这家大门的时候,还能清楚的感觉到这家里的压抑,很沉重的压抑,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那种。
还能听到一阵阵无力的嘶鸣声。
“娃,你就甭管其他的,这大学咱的上,就算是砸锅卖铁,做爹的也给你凑齐了学费。”有个男人沧桑的声音传来。
真的是很沧桑,充满了对生活的无奈,和对某些事情的有心无力的憔悴,一个大男人能被逼到这一份上,当真没法去猜测其中经历了什么。
接着就有一个清亮中带点儿哭腔的声音反驳:“我不,我就不,我这就收拾收拾去城里打工去,学不上了,二柱叔家的强子就准备去打工了,我凭什么不能去。”
“啪”
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响,刚才还叫嚣的声音嘎然而止,接着头一个很沧桑的声音很愤怒的咆哮道:“你脑袋让驴给踢了,强子他高考才考了二百来分,你哪?快六百分啊,他怎么能和你比!”
“他爸,他爸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打孩子,呜呜……”又有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是个女的,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
但想想也能明白她今天是最没有地位的,说什么话都不行。
“妇道人家,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听着就烦,你里屋去。”
“你……”
“我怎么,信不信再哭,我连你也揍,娘们儿!”
“妈……”
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刘汉明不能开口,方浩伟就没这个顾忌了。
他扯开嗓子大声喊:“有人吗?家里有人在吗?”
明明知道家里有人,可这个时候还是得装,不装都不行,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啊。
就说他方浩伟吧,堂堂一个年产过十亿的大企业的大老板,这身份低吗?
再说刘汉明吧,堂堂一县之长,这身份低吗?
再说他们俩后边的三十来个人吧,最低的都是个正科级干部了,副科级的今天都没份!副处级的还有近十个来着,席婧媛他们几个也不差吧,都是一个个分公司的大佬级人物,必须得弄出个身份的样来。
屋里的声音瞬间都嘎然而止,大门底下有人喊,谁来了?
第一个人出来看了,里应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可此刻怎么看他都像是过五十的人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的,手指头焦黄焦黄的,眼神没有焦距,一脸的愁色,浓郁的都化不开了,这分明是刚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烟熏火燎之后才有的征兆。
接着第二个人出现了,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妇人,穿着普普通通,衣角上还有个补丁,不过补丁打的很精致,上边还绣了一朵小花,这就看不出补丁的样来了。
看得出她虽然穿的不好,但也讲求一个体面。
再就没有别人出来了。
第一个出来看的汉子,双眼迷茫的看着方浩伟和刘汉明一行人,大门底下黑压压的全是脑袋,人太多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接着看到了摄像机,此刻摄像机正对着自己拍,在电视机里看过这玩意,知道是干什么的,他就慌了,那个应该是他老婆的妇人更是一生尖叫,蹭的一下退回屋里去了。
“你,你们是……你们要干什么?”汉子有些慌乱的问。
方浩伟分明看到他眼里的害怕和一丝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那是一种绝望的情况下会拼命的架势。
生怕再误会下去,这个笑话就闹大了,他忙走上前说:“老大哥你别误会,这位是咱们洪城县的县长刘汉明刘县长,我们今天来就是听说老大哥家里出了个高材生,要来拜访拜访的。”
“刘县长?”汉子傻了眼,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慌慌张张的侧开身子:“真的是县长?快屋里坐,快屋里坐,他娘,抓紧下茶叶。”
是不是县长,他真不知道,县长和他的差距太遥远到了,远到和登南天门都差不了多少,但问题是这些人一看都不是简单的人,应该是非富即贵的,他惹不起,既然人家明说了是听说自己的儿子时高材生才来的,那就应该不是来找事的。
既然不是惹事的,那就好好伺候着,送走了人就好。
刘县长这会儿表现出自己亲和的一面来了,他脸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容,没有笑声,上前就握住了汉子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别拘束,我们今天就是来看看,顺便帮咱老百姓解决一点问题。”
汉子姓郭,叫郭伟城,这种名字在乡下多了去了,不稀罕,就一普通的名,挺合他的情况。
他介绍说他婆娘叫高红梅,他儿子叫郭达,是叫的一历史上名人的名字,家里穷,没有人会起名字,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就按照自己的意思给孙子按上了一个历史名人的名字,据说是沾沾人家的好运道。
看起来这好运道是没有沾上,要不然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步田地,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凑活着的。
郭达也不知道躲哪里了,就没有见他人。
刘汉明就和郭危城说着话,摄像机把屋里都拍了一个遍了,方浩伟琢磨着也该办正事了,就小小的一声轻咳,刘汉明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是他和方浩伟约定好的,差不多的时间里给自己一个暗示信号。
要走访的人家太多了,决不能耽误了时间啊!
“郭老哥,你儿子哪,让他出来见见,咱们今天可就奔着你们家的大才子来的,政府知道咱百姓家里有困难,特意带着政府的温暖过来的,别的就不消说了,政府立了项了,按照大学各种费用一年五千块钱的标准补贴咱家庭有困难的,你也不消孩子上不起学,你觉得哪?”
“真的?”郭伟城瞪大了眼,眼珠子突出来的厉害,他不敢相信,脖子上青筋一根根都暴起了,看着方浩伟,再次认真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给五千块钱的补贴。”
“咱再昧着良心,也不能骗老百姓啊,刘县长就在这里坐着,不信你问他!”方浩伟把接下来的事情推给了刘汉明了,这就该是他建立自己的光辉形象的时候了。
高红梅已经生拉硬拽的把躲在里屋里的儿子给拽出来了,可劲的拽到了刘县长跟前,在儿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脚踢在他腿弯上,郭达顺着就跪下了,妇人也哭着跪下了。
“刘县长大恩大德啊!我高红梅不会说话,这就给您跪下了……”
郭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郭伟城就要跟着跪,这怎么得了,这一出可不好,刘汉明就要站起来阻止的时候,方浩伟先一步拖住了要下跪的郭伟城。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刘汉明亲自去拉高红梅,有人帮着把郭达给扶了起来。
摄像机又把这一幕给完美的拍摄下来了。
在摄像机前,刘汉明从方浩伟手里接过了还没有拆封的两刀票子,整整两万,还有其他一些小礼品,钱给了郭伟城,小礼品就给了郭达。
郭达看来还是个羞涩未开化的小正太样,脸红着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众人,更加不敢看摄像头,心里估计得跳的七上八下的。
郭伟城已经涕不成声,堂堂一抗家的男人,默默忍受着无数压力的汉子,手里拿着崭新的票子,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刘汉明、方浩伟一行往外走的时候,郭伟城一直在后边送,一直把他们送到车上,和老婆儿子三个人一直不停的晃动手,村里也有人来围观,听说了郭伟城家里出了个高材生,家境不好,县里的县长亲自带头过来给不贴了两万块钱,很多人眼睛都红了。
这可不是感动的,如狼一样的眼神,让人看着心里就犯怵,嫉妒的。
“不容易啊!”方浩伟感叹。
他不由自主的响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初自己高考,成绩不好,要去上专科学院的时候,老爸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抽了一天的烟,后来还听一个要好的朋友说,那一天晚上,老爸去他家里和他爸喝了一个晚上,老爸那晚上好像也哭了。
刘汉明不知道方浩伟心里想的是这个,他频频点头:“都一样的熬,方总你也别多想了。”
方浩伟也没给他辩驳,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
安平镇另外一个村子还有一个在这次大名单里的,把车开上路又找个地方调头后,二十来分钟才到了另外一个目的地。
其实这个村里离着刚才那个村子也说不上很远,但搁不住路难走,费时间。
比刚才那一家子要好,这一家没有争吵声,也没有压抑的气氛,但却有一种无声的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这一家的院子里坐着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是一家人,方浩伟一眼就看出来其中那个女孩就是今天要被资助的另外一个对象。
她旁边还有一个比她要小的男孩,应该是她弟弟,还有应该是爷爷和奶奶的两位老人,剩下的两位差不多年纪又坐一块儿的应该就是她爸妈了。
她叫沈雪,方浩伟特意看过她的资料,记住了她的长相,记住了这个人。
应该说是很懂事的一个女孩,从搜罗的资料里知道她在小范围内就是一个名人。
家境不好但人家不放弃学业,从小就懂得持家,帮爸妈把家里照顾的条条分明,人很孝顺,这个是众人有口皆碑的,也很爱护弟弟……
就是家里穷了点儿,上有老下有小,大学眼看是没法上了,她想辍学出去打工补贴家用,顺便把上学的机会让给弟弟。
“是沈雪家吗?”方浩伟又扯开嗓子问了。
这一家子看起来真的比刚才那一家好得多,身为沈雪爸爸的沈东很有礼貌的站了起来:“是,是,你们是?”
“是就好,那就是没有找错地方了,你好,这位是咱们洪城县的刘县长……”方浩伟照旧一套介绍。
没成想家里的老人认识刘县长,方浩伟以介绍完,应该是爷爷的老人就呵呵笑着张开只有几颗老黄牙的嘴说:“我认识刘县长的,在电视里见过,没想到今天有幸见到真人了。”
老人说着话要站起来和刘汉明握手。
这还了得,刘汉明快步走过去郑重的握住了老人的手。
老人立刻吩咐起来,把他们迎进屋里,让儿子去准备茶水,去准备吃的。
其实也没什么可吃的,乡下人家本来零食就少,家庭困难的,零食点心的就更少了,茶水也是劣质的茶叶泡出来的。
不好喝不说,茶水也很浑浊,一般人不愿意下口,刘汉明不在乎,仰头就喝了一杯老人亲自递给他的茶水,也不怕烫着嘴。
“刘县长今天光临寒舍,是来?”老人说话很有讲究,层里分明,看来在他那个年代也是读过书的,也就怪不得沈雪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家庭教育的好。
“老人家,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沈雪,听说沈雪同学今年考了六百多的高分,这得是多棒的人才啊!听说家里情况不太好,正好咱们洪城县政府今年立了项,专门针对这些学习好但家庭条件稍微差点儿的学生给予标准补贴,也算是政府为咱老百姓做点儿事情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情?”老人一愣,脸上一片酸楚,他吱声说道:“不瞒刘县长说,我们全家刚才还在商量小雪上学的问题,小雪别看年龄小,可他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还说要去打工的……”
“那怎么能行,像沈雪同学这样的人才,不上学继续深造,那是咱们洪城县的损失,老人家,您就安心,别的不说,按说这一次立项的标准,一年五千块钱的政府补贴标准,沈雪同学这四年大学的学费是没有问题了……”
又是两刀新钱从方浩伟手里拿过来,亲自交给了老人保管。
沈雪已经哭出来了,她明显比之前的那位郭达更懂事一些,一个劲的对刘县长说谢谢,对来的每一个人说谢谢,还央求着要和刘县长,和来家里的众人一块儿合个影,她说不能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她能继续上大学,也都是洪城县政府给她的支持和帮助,是刘县长给她的鼓励。
再被沈雪一家子送上了车,方浩伟心里又有感慨,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心里很舒坦,能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哪怕他这一趟只做了个跑腿的也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