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叶小清便知道他要慢慢解释给她听,心里一下子说不出的欢喜。
孟奕白以往对她都算不得有耐心,最近甚是有进步,还能耐下性子跟她长篇大论了。
越想越乐呵,隔着一张书案已经阻挡不住她内心的澎湃,她立马绕过了书案,凑到了他跟前,感慨了一句:“十三位,你爹爹挺能生的啊!”
以前在寨子里,每家每户最多两三个娃儿,多了养不起,少了更是不行,她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生十三四个的,怪不得是一国之君,就是有钱,能养得起这么多孩子。
若不是爹爹娘亲走得早,她兴许还得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才对…撄…
与她的惊叹不同,孟奕白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面上没什么波澜,眼眸中更是没什么波澜。
“能生?”他侧过头去,朝着她扬了扬眉,轻笑的同时打趣了一句:“若是你肯,我们也可以生十三个。偿”
闻此,叶小清周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想翻白眼,她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说什么生不生孩子的,传出去她一寨之主的名号往哪放?
她咬了咬牙,莫名其妙的感觉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连忙抬起手作势要揍他,恶狠狠说了一句:“你胡说什么!”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谁稀罕跟你生!”
“哦?你不乐意。”故作感叹一般,孟奕白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道:“那我只能多娶几房侧妃,让她们帮我了。”
他的话也就说到这了,因为他瞧见叶小清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垮了不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甚至把手都抬起来了,就差狠狠揍他一巴掌。
面对她的时候,虽说喜欢逗弄,但还是知道见好就收这个词儿的。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如今这位镇西将军,乃是那位十一弟,自小是个武痴,喜欢与朝中将军们来往,是练武的好苗子,也勤恳。”
虽是一直在说话,但孟奕白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将宣纸折叠之后,随手将宣纸卷成一卷,这场面叶小清见过,以往她传书的时候都是这样。
“前几年曾有外族入侵,当时镇西军还不叫镇西军,我那血气方刚的十一弟主动请缨,接了御赐的虎符便去了边疆,接手了当时的镇西军。”说着说着,孟奕白抬手拿了手边搁着的竹哨子,孟垂着眼眸打量了许久,未曾吹响。
“几场战役之后,燕国的军队占尽上风,镇西将军的名头也打响,经过几年训练,镇西军的名号也让外族闻风丧胆。”说罢,他用指尖摩挲着竹哨子的纹路,这才凑到唇边轻轻吹响。
一声清脆且悠长的哨响,叶小清连忙看向了窗棂,根据她的经验,没过多久鸽子就会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不得不说,我那位兄弟确实是有将帅之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窗棂,孟奕白不急不缓继续道:“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也算得上是威名远扬。”
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窗棂上,歪着头,豆子大的小眼睛水汪汪的,许是通了人性,看到孟奕白招了招手,它听话地飞到他手臂上,他拂了拂鸽子雪白的羽毛道:“听起来是不是挺威风的?”
一开始还以为孟奕白在跟鸽子讲话,但是仔细一听,叶小清才听出来是在问她,她琢磨了琢磨,回了句:“还行吧……没我威风。”
听了她这句大言不惭的话,孟奕白转回头去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脸的正义凌然,不由得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会自夸。”
就像是听说书听到了一半,他话说了一半让叶小清分外着急,也没工夫顾他的打趣,连忙急切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轻抚着鸽子的手顿了顿,孟奕白思索了半晌,复而继续道:“镇西将军镇守燕国边界五六载,统率着骁勇善战的镇西军,据说军中人人都可以以一敌十,乃是近些年坚守边界的中心力量。”
他垂下了眼眸,拨了几下笔架上挂着的毛笔,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五六年时间里,镇西将军回京的时候屈指可数,世人都道他是难得品性兼优,不为功名。”
孟奕白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很少夸人,几乎是不夸人,现在她一听到他夸人,就知道肯定不是夸赞的意思。
果不其然,他忽而转了话锋,“可他多年不回京,为得又不是那些虚名,为得只是攥着手里那虎符罢了。”
以前谭阳最喜欢在寨子里摆个小桌子说书,偶然间会提及“虎符”这二字,叶小清先前也喜欢听他说书,一来二去也听明白了,虎符就是兵符,能号令千军的东西。
如今孟奕白稍稍提及一些,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至少不用追问,显得特别有面子。
叶小清仰了仰头,不由得在心里夸了一番自己,站得久了有些累了,她弯下了腰,用手肘撑在书案上,偏着脑袋,托着腮静静听他说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得正是这个理。”孟奕白垂着眼眸,将卷起的宣纸塞进鸽子脚上绑着的竹筒里,又再次封好,“如今父王年迈体弱,多年不曾回京的镇西将军近些时候忽然要回京了。”
听到这,叶小清终是按捺不住了,张口便问:“为什么啊?”她的声音大了些,惊得鸽子忽然展开翅膀扑腾了几下,不光是鸽子惊到了,她也惊到了,连忙闭上了嘴。
鸽子被惊到已经有些不安分了,孟奕白颇为无奈,只得扬了扬手臂,鸽子慌忙地展翅从窗户飞了出去,雪白的身子一会儿就看不到了。
“为了所谓的‘功名’而已。”抚了抚衣袖,他平稳道,“过些时候,镇西将军一母同胞的胞妹嫁人,他借了这个名头回来,途中会带着一部分镇西军护行。”
说罢,孟奕白看着鸽子飞远才回过了身子,扫了一眼叶小清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话头顿了顿,似是在思量什么,许久没开口。
“怎么了……”被他忽然这般瞧着,叶小清有些迷茫,想了半天觉得她可能是弯着腰的样子太不伦不类,连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角。
“罢了,没什么。”没有再看她,孟奕白侧过头去,眼眸深沉,目光一时间放的很远,“不顾纪律枉自带军进京,定是有他的思虑,不得不防。所以过些时候,我们去太平待一阵子。”
一听这话,叶小清先是一愣,随即不乐意了,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她才刚刚回来没多久,居然又要走了,别的不说,她还没回寨子看一眼呢……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知道她心里定是愤愤不平,孟奕白笑了笑,事不关己地开口道:“是你自己没回寨子,不怪我。”
经他提醒,她想起今儿早上门口候着的那辆马车,心里又是一阵滴血,那是个多好的机会,她居然会为了孟奕白这种王八蛋放弃了回寨子,光是想想都觉得无比后悔……
“闭嘴吧你!”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气愤,叶小清抓狂地跺了跺脚,气得转身就走,但是走到书房门口之时,她停了停步子,缓缓转回头去看了一眼。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回头一般,孟奕白正瞧着她,此时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刚刚她还气愤万分,走了几步路好似消气了一般,一直瞅着他,好半晌才开了口,依旧是小心翼翼地,“那镇西将军去太平是为了功名,那你呢……”
她问得声音很小,却在倏地寂静下来的书房中显得分外明显,始料未及她会如此问,孟奕白有些微微愣神,只是短短一瞬,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眼底情绪莫测,任她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意味。
忽然之间,叶小清觉得她可能是问错问题了,但她想听听他怎么说,就一直在原地站着。
她一直没怎么认真过,但是当真认真起来,显得有些过分的执着。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一时一刻都分外悠长,半晌后,孟奕白朝她微微一笑,食指轻轻敲了一下书案,不急不缓说了一句最能击中她心灵内心的话:“我前几天得了张八宝饭的食谱,算算时间,厨房已经做好了,该送到你房中了。”
一句话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千层浪,叶小清呆了一瞬,眨了眨眼睛,随即一脸欣喜地高高跃起,吆喝了一声的同时脚步都不停地直接冲了出去,足下生风似的,一边跑一边高呼了一声:“八宝饭!”
管他孟奕白怎么想的怎么说的,在她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一碗热气腾腾甜甜蜜蜜的八宝饭,有什么事,吃完再说好了。
…………
大年间,整个燕国都笼罩在新年的喜庆中,国都太平也是一片喜庆情景,无人为了生计奔走,都聚在家中团圆。
无论是多大的事,多大的矛盾,都会因为一句“大过年的”而化解。
扫在街边两旁的是成堆的鞭炮碎片,像是开在路旁的野花,人们互相走访拜年,家家户户都在大门上贴上福字与对联,长街两旁的树枝上的树叶早就掉光了,挂上了几个红彤彤的灯笼点缀着。
走上街入眼的都是一片喜庆的红,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架起了大鼓,敲击在鼓面上时,舞龙舞狮的队伍在附近的空地上踏着鼓点舞动着,不少的人围在附近,伸着脖子看,偶尔还会吆喝几声。
北风呼啸着,稚童都穿着暖和的小红袄,围绕在父母膝边,手里拿着吃食,有的是带着花的白面馍馍,有的是冰糖葫芦,无不是欢声笑语。
正是这种平凡且微小的幸福,对于王侯将相高门子弟来说却是最为难得。
在马车上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叶小清觉得有些遭不住,近些时候除了坐马车还没做过什么正经事,最为重要的是,比起去太平她更想回寨子,做没兴趣的事,多多少少会无聊一些。
当今圣上向来疑心重,从一开始就如此,特别是如今年迈,对一点异动都十分敏感。
本来公主出嫁这种事算不得天大的事,不需要各地王侯回太平,但一听闻镇西将军违抗圣旨带兵回京,御前不能无人,一道道急诏便下到各处封地,太平中一时间风云诡谲。
虽说宫中戒备森严,就连一个小太监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但宫外却是一片和乐,正逢过年,街上分外的热闹,一道高高的宫墙生生将太平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再次来到太平,叶小清显得兴致缺缺,下马车的时候直打哈欠,她倒是无所谓,但婢子很是慌忙,上前来给她披上了一件衣裳。
不比在江宁,太平分外的寒冷,这一冷一暖,寻常人很容易染风寒,但叶小清不是一般人,在永昌都很少生病,更别说是在温和许多的太平。
太平昨夜下了场雪,路边还有不少积雪,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王府银装素裹的模样,石子路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一脚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那些亭台楼阁都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好似天地间只剩那些茫茫的白,以前茂盛的树干变成了光秃秃的模样,只剩笔直的竹子依旧翠绿着,分外惹眼。
孟奕白向来是不喜欢纷杂的花卉,整个王府中数竹子最多,白雪落在翠绿的竹叶上,小小一片叶子能积厚厚的一层雪,一阵风来快要被吹下似的,不停地摇摆。
王府正主子回来了,婢子小厮之类的下人都要来府门口迎接,为首的便是锦瑟带着她的那些小舞女们,天寒地冻的,她们仍旧穿的单薄,露出长脖颈,皮肤细腻如瓷。
过年自然是要喜庆一些,人们的衣裳里多少带了点红,叶小清跟在孟奕白身后进了府门之后,一眼便望见舞女们穿着的那些火红的衣裳,像是跳跃的火光。
在王府摸爬滚打多年,锦瑟早就成了王府中的老人儿,如今看到王爷上哪都带着叶小清,心里隐隐约约也明白了一些,特别是看到她拽着孟奕白的袖口,更是印证心头所想。
自打先前她就觉得这二人有一腿,现在一看果然是没错。
锦瑟缓缓抬起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抵在唇边,唇上涂着的红脂衬得她的嘴唇娇艳欲滴,在一声声“参见王爷”之后,她轻移莲步走上前去,凑到之后走进王府的穆九身边。
“穆小哥。”锦瑟悄声叫住了穆九,抬起眼便望上去,“那位姑娘如今成正主了?”
忽的一阵芳香袭来,穆九顿住步子侧头看去,正巧对上锦瑟眼波流转的眸子,他正人君子了一辈子,唯独不会跟姑娘家说话,特别是俊俏姑娘,顿时有些结巴:“算、算是。”
在府中多年,锦瑟自然是知道他容易羞窘,见他的反应,她意料之中地轻声笑了笑,“呦呵穆小哥,怎的结巴上了?”她说着,愈发地想逗弄他,“那你跟我说说,何寒统领怎么没回来?”
“她自然是有要事在身。”柔媚如锦瑟,穆九是不敢多看,匆匆瞅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如同汇报事情一般,板板整整地道:“过些时候就会回来。”
说罢,不等锦瑟回话,连忙快速说了一句:“天寒,锦瑟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免得受凉。”他目不斜视,仿佛没在跟她说话似的,“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穆九话说得快,轻功更是厉害,因而走得更快,再者说,面对锦瑟他多数时候还是局促,一向是说不过几句话,话音未落就巴不得快步走了。
没料到他这就走了,锦瑟眨了眨眼睛,朝着他的背影抬了抬柔夷小手,在他身后轻声“哎”了一声,但他走得太急头都没回,压根没听到,走得都快跑起来似的。
手在空中停了停,还是落回了身侧,她看了他的背影半晌,忽而娇媚一笑,打趣意味十足,自言自语了一句:“……榆木疙瘩。”(83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