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安静地巡视着更衣室的每一个角落,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类似T台秀场混乱的后台,和演唱会开场前的忙乱也有的一拼,但是,明显的,眼前的混乱又有别于秀场和演唱会。
梅雨扫视一圈,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这里面,一部分人在弄着发型,一部分人在对镜化妆,更多的人,则是在查看着自己的鞋子,芭蕾舞鞋。
梅雨在接到剧本后,PETER给她准备的资料里,有关于芭蕾舞演员的详细介绍,芭蕾舞鞋有两种,脚尖鞋和软底鞋,顾名思义,脚尖鞋自然是踮起脚尖跳舞时使用的,软底鞋则是平时练功专用。
而此时,入目所及,所有人手里都握着一双脚尖鞋,有人拿在眼前细细观看,也有人穿了脱下,脱了又穿上,反反复复。
仔细看去,甚至有人一手持针,一手拿线,对着鞋子缝缝合合,梅雨知道,这是在进行缎带的缝合。
跳舞前,固定鞋子的缎带要在脚面上打上一个漂亮的十字花,然后在内侧打一个扣,再把缎带剪掉,缎带头则要小心翼翼地塞进鞋子里,之所以做的如此仔细,是为了保持腿部的美感。
想象一下开了鞋带的运动鞋吧。
还有人在凶狠地掰着鞋尖,甚至放下鞋子,双脚在上面使劲的踩来踩去,她旁边的女孩凑了过来:“苏珊,你怎么买了一双新鞋?”
苏珊一脸委屈,“旧鞋昨天脏了,还没来得及刷。”
那个女孩哭笑不得的拍打了一下苏珊的脑袋:“笨蛋,谁叫你这么懒的。”
苏珊不再接话。低下头,专心的鼓弄手里的鞋。
梅雨知道,新鞋拿到手以后,要先把鞋帮鞋尖弄的软些,再加上日日的穿着,才会变的衬脚,旧鞋,总是比新鞋更舒服一些。
而这些芭蕾舞演员,为了演出时不出错,在正式表演时〃常会穿一双半旧的鞋子。
梅雨靠着墙壁,缓缓的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眼前的一切,隐隐对她有所触动。
似乎有一个芭蕾舞演员。在她面前化身万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展现了她的一个动作,这些不同的动作间。又有脉络可寻。
梅雨仿佛喝着一杯雨前龙井,每一口都有不同的滋味在舌尖萦绕,苦中带香,还有点涩☆后残留的,却是一缕清香。
鞋子。就是这些芭蕾舞演员的第二生命,是瘸子的拐杖,瞎子的导盲犬,不可或缺的亲密爱人。
看着她们走路的姿势,举手抬足间流露的味道,哪怕不是在这个化妆间内,哪怕身着便服走在街上,梅雨也可以十分确定,她会一眼认出这些女孩的职业。
那微微扬起的下巴,修长而挺直的颈。高挺的胸,后仰的背部,以及笔直的双腿。无一不在展示着她们的职业特点。
还有……
梅雨视线垂落,看到了她们特有的八字脚♀大概称的上芭蕾舞演员身上唯一不够优雅的特点了。
由于芭蕾舞的动作大开大合,导致了演员要时刻用八字起跳,八字脚,也就如影随形的成为了她们的一个特点。
渐渐的,在梅雨专注的眼神中,眼前纷乱的场景变了,众多的芭蕾舞演员,无论做着什么样的动作,慢慢的从她的视线之中退了出去,满眼的芭蕾舞演员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身影。
她徐徐地向着梅雨走来,满面笑容,身段优雅,哪怕踩着八字脚,依然让人觉得美丽不可方物。
梅雨低低地笑了起来,芭蕾舞演员么?
她单手撑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向着镜子后走去,在那里,有着众多的芭蕾舞服,一部分女孩正在试装。
梅雨纤细的手指在舞蹈服上轻轻划过,口里轻轻地诵读着,查看着这些舞服的号码。
她手指一顿,挑起了中号的芭蕾舞服,灵活的手指在身上舞动,片刻之后,她身上只剩下了内衣,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梅雨徐徐地穿上了挑好的芭蕾舞服,脚跟一磕,向着外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把帽子摘了下来,柔顺的长发倾泻下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半边脸。
苏珊正在忿忿的踩着鞋子,偏头,看到了走过来的梅雨,微微一愣,梅雨已经开口打了招呼:“苏珊,要帮忙吗?”
苏珊账折睛,困惑地看着梅雨,迷糊地答道:“不用了。”
梅雨对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闪亮的牙齿。
苏珊盯着梅雨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团里又请外援了吗?”
梅雨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地停下脚步,有意无意地应付着旁人的提问:“是的,我刚过来。”“嗯,群舞演员。”
零零落落的对话中,大门突然被推开,这个门和梅雨进来的门不同,位于更衣室的另外一个方向,打开门以后,足可以令四人并行。
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女子,穿着一件白色暗纹衬衣,下身一条迷你裙,站在门口大喊:“姑娘们,快点,准备出场了。”
女孩们更加忙碌起来,苏珊赶紧把鞋子套在了脚上,绑好缎带,踮脚跳了两下,足尖有些疼。
梅雨又走了回来,右手伸到了苏珊面前,掌心上安静的躺着一片创可贴,一粒止疼片,这是刚才她和其他人闲聊时,拿过来的。
苏珊局促地笑了一下,遗憾地道:“谢谢,但是来不及了。”
梅雨耸了下肩膀,默默地收回了手。
苏珊坐到了镜子前,芭蕾舞演员头发倒是比较好弄,只要盘起来就可以,前面一定要梳理的光滑,有时候发型师不够,演员们就互相梳理头发。
梅雨拿起梳子,示意了一下,苏珊点点头:“谢谢。”
梅雨手里的梳子轻轻在苏珊的发间滑过,这孩子的头发又浓又密,一梳就可以梳到底了,可惜芭蕾舞演员,贡献给观众的永远只是光洁的额头。
梳发的过程中,两个人轻声交谈着,看的出来,苏珊很紧张,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镜子中梅雨的双眼,不住的发问:“你学芭蕾几年了?”“这次过来是客串吗?”“你扮演什么角色?”
梅雨低低地回了她,苏珊是个很活泼的姑娘,很快开始介绍起了她自己的经历:“我们都是英国皇家芭蕾舞学院的见习生,每年都有演出任务,这就是我们的考试,通过了才可以成为正式的学员。”
“我们的淘汰率是二十比一,正式学员中十个人里也只有五个能够毕业,加入到各大芭蕾舞团中去。”
苏珊呼出一口气,颇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梅雨。
她的头发,被梅雨挽了起来,发顶一圈细细的辫子,像是一顶小小的王冠,映的少女的面容秀丽无双。
梅雨察觉到苏珊的彷徨,她伸出细长的双手,架住了苏珊的头,强迫她正视镜子中的自己:“苏珊,你看,看着你自己,这是一个多么迷人的姑娘,想起来了吗?独自训练的日子,忍饥挨饿的日子,穿破的舞鞋,堆积如山,功夫不负有心人,你就是女王,你一定会通过的,”
苏珊看着镜子中,自己闪亮的双眸,仿佛催眠一样重复着梅雨的话,“我就是女王,我一定会通过的,……”
她莞尔一笑,自信地道:“是啊,我成为见习生也是淘汰了百人才进来的,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梅雨单手撑着桌子,头扬起,头发流水一样分到了脸颊边上,露出了姣好的面容,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苏珊,绽放了一个美丽的笑容,充满自信地道:“AY,我的名字,叫做AY。”
苏珊忽然觉得这个叫做AY的亚裔女孩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恍惚间,先前和她搭话的女孩跑了过来,拉起苏珊的胳膊喊道:“苏珊,你又磨蹭了,快点,老师在催了!”
苏珊跟着那女孩一起向外跑去,半路上,终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方才帮她挽发的女孩已经坐到了她方才的位置上,两只纤细的手隆了散落的头发,给自己细细的盘起。
惊鸿一瞥中,只看清那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穿插,那头秀发黑如子夜,一段白皙的颈似露非露。
苏珊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那女孩,怎么能如此自信优雅,让她想起了同年级的安,安虽然也是见习生,却已经被学院早早的定下来,成为必定晋级的学员,每次排练天鹅湖的时候,安总是扮演白天鹅的那个。
而这个叫做AY的女孩,一举一动,却似乎比安还要优雅许多。
苏珊突然起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想要看看这个叫做AY的外援,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她的芭蕾,一定很惊艳吧!
几年后,苏珊站在英国皇家剧院的舞台之上时,依然会回想起那个亚裔女孩充满自信的宣告:“AY,我的名字,叫做AY!”
随后,她会闭上眼睛,仿着AY的口气,给自己打气:“我是女王,我一定可以的!”
然后,无往而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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