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葛以前就人说过,人死如灯灭,连烛芯都成凉的了。奇怪的是,她这次和上次生孩子遇险不太一样。她的魂魄没有孤独地处在阴冷的旷野中,反而走进了一座花园子里,有水、有荷,还有假山和屋舍。
而且这园子宝葛看着有些熟悉,之前似乎来过似的,越看越觉得很像是圆明园。耶?她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为了向姐姐道别?还是那个因为那个卷毛儿皇帝?
应该是他。自宝葛南行回京后,他就派了太医院的御医为她诊病,这才挨了这么久。现在走之前,向他道声谢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人究竟在哪里呢?
宝葛心里懵懵懂懂的,一时也不知该往什么方向去。想着卷毛儿皇帝是受万人侍候的,他在的地方必是焦点,这就只好沿着园子里的那条大道,朝着人多的地方去。
果然,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卷毛儿皇帝所在之地。
此刻已是深更时分,面前的这座屋子,里头似乎只点燃了一两盏灯的样子,从外面看起来不是很明亮。
宝葛正想着入内,不想刚要踏进门槛,最外面的那两扇门就忽然闪出了道道金光,晃得她睁不开眼,身上也跟着疼得厉害,就像被人打了一鞭似的。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宝葛在心里疑惑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门神?因为我此时已为魂魄,所以才被他们阻隔在外,不能进去?”
也是啊,卷毛儿贵为皇帝,在古代,人们比较迷信,都说天之骄子是有神灵护佑的。此刻她的魂魄已经离身走了这么远,自是不能像常人那般直接进去见他。
怎么办呢?她是想办法见他最后一面,还是就这么放弃呢?
宝葛犹豫了好久,这才决定还是见他一面的好。这几年没见卷毛儿皇帝,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不管她心里如何抉择,但还是欠了他许多,既然马上就要走了,怎能不辞而别呢?
想到这里,她这就缥缈晃悠地朝着附近的宫殿走去。上次错穿成钮祜禄·意舒,就是在她体弱气虚之时。现在她若是想要和卷毛儿话别,最好还是找一个这样的人。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她上哪里找去?
正烦恼着,宝葛忽然闻得一股中药的味道。循着味道一路走过去,只见在一个小厨房内,有一位小丫头正在往白碗里滗汤药。
是有人生病了吗?宝葛心里一喜,当即跟着这个小丫头走到了一间灯火微弱的房间外面。一直等她服侍屋子里的人服过汤药,轻手轻脚地在外面关上门走了,她这才飘然而入。
果然,室内的炕上躺着一个女子。可能是因为汤药发挥了功效,才这一会儿工夫,她就熟睡了。就好像是本能一般,宝葛往炕上一躺,然后紧贴着她的身子,很快魂魄就到了这名女子体内。
见自个儿成功了,宝葛很是一阵儿欢喜,随即出声道:“姑娘,谢谢你,我很快就出来。”
说完,她就慌忙起身,穿了这位女子的衣服出了屋子。
刚刚虽说只是魂魄,但她还清楚地记着自己走过的路线,这就凭着记忆又返回了卷毛儿皇帝所在的那座规格宏大的宫殿。
仅留魂魄时,宝葛被门神拦着了。现在好容易借了个身子,没想到她又被人给拦住了。
她心里急着见卷毛儿皇帝,这就忙向守卫的侍卫哀求道:“两位爷,我有紧要之事面见皇上,能否麻烦您们帮我通传一下?”
谁想那两人直接脆生生给拒绝了:“刘答应,此刻夜已深沉,皇上他已经就寝了。如果你真有什么紧要的事,还是明天再过来吧!”
听他们称自己为刘答应,宝葛立时一震,这才明白自己选的这个人竟是卷毛儿皇帝的女人,真是巧呢。
正说话间,一个内侍听见动静从里面走了过来,出声问侍卫:“怎么回事儿?”
宝葛一看,这人就是那日从熹贵妃宫里引她去见卷毛儿皇帝的那位公公。
一看见他,宝葛不由得喜笑道:“公公,是我,能否借一步说话?我有要紧事禀报皇上。”
等他凑近,宝葛这才低声说:“公公,有位叫舒舒的女子想面见皇上,您能帮我通传一声吗?”
王公公一听说“舒舒”,脸上一怔,当即快步进殿禀报。不一会儿,他就复又折了回来,一脸恭敬地对宝葛道:“刘答应,皇上召您入内,快请进!”
宝葛见事情成了,这就向他和那两个侍卫道了一声谢,跟着他一路往前走。
还好,这次进来,那门上不再闪现让人眩晕的金光,她现在借用的这个身子也没有出现什么疼痛的现象。
待到了正殿,王公公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宝葛道:“刘答应,您请进,奴才就不陪着了。”
宝葛听他这么说,微微点头,随后就一步步走进了大殿里。果然,卷毛儿皇帝此刻坐在一张书桌旁,上面放的都是奏折一类的东西。
看她来,他立时站起,直步走了过来,出声问道:“你就是刘答应?你说的那位舒舒,她现在在哪里?”
宝葛愣了愣,不会吧?难道卷毛儿皇帝竟然不认识她所依附的这个刘答应吗?她低下头去,向他轻施一礼:“皇上吉祥,我就是舒舒。”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待她抬起头来,才惊愕地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宝葛朝卷毛儿皇帝笑了笑:“皇上,你不要怕,我确实是舒舒。刚刚我的魂灵过来这里找你,被门上的神灵拦住了,所以就只好借助这位刘答应的身子进得屋来。”
卷毛儿皇帝这才醒悟过来,脸上的震惊很快就转成了惊喜,随即伸手扶住她的臂膀:“舒舒,真的是你?”
宝葛甚是肯定地朝他点首:“是我。皇上,我要走了,所以特意来向你辞别,对你说声谢谢。”
他摇摇头,很像是对她说话,又似是在喃喃自语:“不可能,道长说朕的命和你紧紧相连,朕在你就在,你不可能先朕走的!”
说着,他就大声朝着殿外喊去:“王德福!”
王德福在外听到皇上呼喊自己,慌忙快步入内,刚现身,就听他急声吩咐道:“你此
就去趟白云观,把三阳道长给朕请进园子里来!”
“嗻!”
待王德福退出殿外,卷毛儿皇帝这就看着宝葛道:“舒舒,你不会走的,朕这就让道长救你!”
一听说他要救自己,宝葛慌忙摆手:“皇上,你不要再救我了!与其在重病中痛苦地挣扎、受折磨,还不如就让我痛痛快快地去,我不想再那样活着了。”
听她这么说,他急急地道:“不,不行!你不能走,朕也不准你走!”
宝葛无奈地叹息:“皇上,我本意只是过来和你道别,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的话刚说完,就有人在外低声禀道:“皇上,奴才有急件禀奏。”
一听说有急件禀奏,卷毛儿皇帝即刻放开宝葛的手,柔声对她道:“舒舒,你先到里间休息一会儿,朕去去就回。”
这人如此霸道,宝葛真是后悔自己过来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她的魂魄被门神拦在外面时直接走掉呢!既然他不肯遵从她的遗愿,非要救她回来,那她还是将自己魂魄挣出这个刘答应的体内好了。
想到这个,宝葛往左侧走了几步,果然见这里有一个房间。她坐了下来,接着就像之前附体时那般往后一仰,躺在了炕面上。意外的是,她动了好几次,她的魂魄都没有脱离这个刘答应的身子。
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不灵了?宝葛吓了一跳,立时又试了一次。天啊,还是不行,她心里这下急坏了。
卷毛儿皇帝从外面回来,见她躺倒在炕上,还挣扎着身子,还以为她是有什么不适,快步到了她跟前问道:“舒舒,你怎么了?”
宝葛不说话,脑子飞快地转着。她要不要装作自己已经走了呢?还是听这个卷毛儿皇帝的话,等着他嘴里所说的那位道长?
还不等她想出什么好的主意来,卷毛儿皇帝便又对她说道:“舒舒,你放心,道长很快就来了,朕绝不会让你痛苦地活着的。”
他刚得到消息,舒舒她在恒亲王府确实已经去了,时间只和现在差了两刻钟。所以她的魂魄到他面前的事都是真的,一个人是无法在一刻钟的时间从五爷府走进圆明园的。
见他要抱自己,宝葛慌忙从炕上起身,出声道:“皇上,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去看看姐姐。姐妹一场,我也该向她道个别。”
他紧抓住她的腕部,厉声道:“朕不准你去!在道长到来之前,你休想离开这里半步!”
宝葛鲜少见他如此严厉的样子,当即怔在那里,随后低下头去:“皇上,不管你准还是不准,天意不可违。我在这里已生活了三十年,所以我真的该回自己的家乡了。”
卷毛儿皇帝一听她说要回家乡,心里压着的重负又增了几分,口中的语气却是缓了几分:“舒舒,你是朕最在意的女人,朕一定会救你的。”
宝葛无奈地笑:“皇上,我现在只是一缕魂魄,暂时寄居在别人身上而已。等天一亮,我还是会走的。”
卷毛儿皇帝听了这话,心又紧跟着往下一沉,难道这次真的不可挽回了?正万念俱灰之时,只见王德福从外面快步走进了大殿,在里间外面轻声禀道:“皇上,三阳道长来了。”
一听说三阳道长到了,卷毛儿皇帝立时吩咐王德福:“那你带道长去偏殿,朕随后就到。”
他看向宝葛:“舒舒,你答应朕,再试这一次,好吗?”
宝葛却依旧摇头拒绝:“皇上,我真的想走了,无须再试。”
卷毛儿皇帝见她不肯,仍是耐着性子道:“你真就这么狠心,以后也不想再见孩子了吗?”
宝葛深深叹息:“皇上,我纵使有心,但也不想再回魂忍受病痛之苦。你何必要勉强我呢?我今日过来,只是想和你道别,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会来见你了。”
如此大不敬之语,卷毛儿倒也没有介意,只是说:“你既然有心,那就应该见道长一面。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朕,就不再勉强你。”
他说完,这就拉着她的手起身:“咱们走吧。”
随卷毛儿皇帝到了偏殿,宝葛终于见到了他口中屡次提起的三阳道长。
三阳道长听卷毛儿皇帝说起宝葛的事情,神色讶异道:“皇上,这不可能啊!”
接着,他就仔细看了看宝葛此时的模样,惊叹着问她:“姑娘,您的魂魄这会儿可是出不来了吗?”
宝葛点点头:“刚刚我试了试,暂时没能出来。”
听她如此回答,卷毛儿皇帝赶忙问三阳道长:“道长,事情为何会如此?可有什么解决之法吗?”
三阳道长听他问,遂低声道:“皇上,可否借一步说话?容贫道慢慢回禀。”
待到了隔壁,他这才对卷毛儿皇帝小声道:“皇上,确实如您所说,她的命不该绝。只是她原来的身躯已然衰竭,无力再支撑她活下去,所以才会离魂,依附在了别人身上。”
卷毛儿皇帝听过,双眸立时闪过一丝亮光:“道长,这么说,即使天亮,她的魂魄也不会再去别处了?”
三阳道长点头说是:“皇上,贫道所推就是如此。她能到这里,也是您们二人之间的缘分,只是……”
看他吞吐犹豫起来,卷毛儿皇帝便又忙问:“只是怎样?”
三阳道长叹了一息:“只是生死有定。皇上您当年曾为她损寿折命,她在这里也不过数载而已。”
不想卷毛儿皇帝却笑:“即使只有数载,朕亦觉得足矣!”
三阳道长见他甘之如饴,忍不住深深叹服,这就又道:“皇上,待贫道回观,即刻让人送了丹药过来,用以稳固她的魂智,免得以后再有离魂之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