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一揭,宝葛眼前一片豁亮。只见室内红烛高照,红艳艳一片,甚是喜庆。
待她回转视线对上身旁五阿哥那满是温暖笑意的双眼,倏地想起沉露她们三人的话来:“五爷很喜欢你,这可不是其他的人所能够比的……”
他是喜欢自己吗?这个问题浮现于她的脑海中,蓦然间心又突突直跳。
她慌忙站起身来,还像往常一般盈盈下拜,向他请安道:“五爷吉祥!”
不想他忽地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臂,温声笑道:“今日你我二人成亲,不必多礼。宝葛,你就还像咱们前些天在你家乡那样,以‘你我’相称即可。”
听他提起家乡,宝葛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出嫁的真实目的来,那些纷乱紧张的思绪便立马消失不见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五阿哥:“五爷,您明日真的会带我去寻找那位高人吗?”
他点点头:“我会带你去,但不是明天。”
宝葛疑惑着急问:“为什么?”
他笑:“眼下就是中秋佳节,诸事繁忙,他未必有时间见我们。待过了本月十八,我再带你过去。”
宝葛听他所说在理,心想回家也不在这一时,随后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这就又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些诱人的吃食,嗫嚅道:“那个……我貌似有些饿了,你看……”
五阿哥这才醒转过来,出声笑道:“哦,我忘了一件事,你先等一下!”
说着,他快步走到门口,打开屋门走了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有一个嬷嬷模样的人端着一个红布包裹的小碗随他走了进来。
一看到碗里白面包的饺子,宝葛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喜之日,人们都喜欢说吉庆的话,待宝葛咬了一下饺子皮,应景说了一句“是生的”,那嬷嬷便喜笑颜开地对着五阿哥和宝葛笑道:“自然是生的,老奴祝贝勒爷和庶福晋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虽然只是一句吉祥的话,但宝葛听了,心里突然感觉臊得慌,脸上又是一阵儿热。五阿哥却是一脸欢喜模样,朗声笑道:“赏!”
那嬷嬷退下后,他这就转头对宝葛说:“你既然饿了,那就在这里将就着进些饭菜吧!”
宝葛刚随五阿哥坐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随即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藕色的荷包来,递到他面前说道:“五爷,这是我之前借你的银两,昨日里终于凑齐了。这个荷包,虽然绣得不怎么好,但上面的图案是我家乡的风景,还请您能收下!”
没想到他竟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去。看了看上面的图案,他笑着感慨道:“这个荷包绣得很别致,上面的花纹的确是你家乡的风景。我把它留下来,待日后你走了,看见它,就知道你曾经来过这里,也算得上一个真实的印迹……”
不知为何,宝葛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感觉有些酸酸的味道,竟然想道:“这个人和印琦一样好,所以我并不讨厌嫁给他。如果我真是回不了家,也只能和他拴在一起一辈子了。”
看到桌子上合卺用的酒杯,她这就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水,对他说道:“五爷,一直以来,你帮了我不少忙,借今天这日子,我敬你!”
他微微怔了一怔,随后看着她道:“宝葛,我们两个今日成婚,还是要喝交杯酒的。你说呢?”
宝葛哑然。他说的倒是实情,不管自己现在是哪个钱宝葛,既然已经嫁给了他,依照他们这里的话说,自己就是五爷府里隶属于他的女人中的一个,的确是应该喝交杯酒的。
她平日也是豪爽之人,当即点头道:“好,这个是我弄错了!”
他听了,这才端起面前的酒杯,环过她的手臂,二人一起仰起头干了杯中酒。
放下酒杯,五阿哥看着宝葛问:“宝葛,嫁给我,你心里害怕,是不是?”
宝葛摇摇头,笑道:“五爷,众人都说能嫁给你,是我的好福气。我心里也想着你是个好人,所以也觉着是一件好事。我姐姐说了,是女人早晚都要出嫁。我心里自然不害怕,可是今儿个到了这陌生的地儿,还是感觉有些紧张。”
五阿哥听过,这才又笑意上脸,温声轻语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府里面人少,你待上几日就熟了。我已经着人给你安排了两个贴身的侍女,日常的那些繁杂琐事,可以交给她们来做。”
宝葛见他一切都安排好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五爷!”
平日她是个胃口极好的人,想想今日是出嫁的日子,后面还有更要紧、更无助的事,最后也只是食不知味地略略扒了几口饭菜。
见宝葛怏怏地放下碗筷,他连忙开口问:“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对胃口?我这就让他们重新做来!”
“不用不用!”宝葛慌忙摆摆手,“五爷,我只是……我们女人的心思,你们男人是不会懂的。我在家乡时,就是帮那些出嫁的新娘子化妆美容的。今日轮到自己,才真真切切能将她们心里的感受体会一二。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诸人诸事老是觉着隔了一层,想起未来之事,心里面忽然空落落的。”
说完这话,她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又对五阿哥谦声道:“五爷,真是对不住,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说这样的丧气话,希望你不要介怀。”
五阿哥听了此话,脸上没有半点愠怒之色,反而柔声对宝葛说道:“皇祖母以前常对我说,对女人来说,她的家就立在男人的心上,所以常常叮嘱我,要我对府里的福晋们好一些。对你,我一直都是很喜欢的。一看到你,我心里就感觉很轻松,所以也曾想着娶你入府,让你不再像在宫里那样担惊受怕……
“这次到你家乡,我发现,你们那里的一切和我们这里都不一样。那里的男女,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明白即使让跟了我回府,终究还是委屈了你。即使我对你心有所想,却也不敢妄自菲薄让你从心底接纳我,请你留在我们这里,不要离开。
“你放心吧,在府里这几天,我只把你当成邀请来的客人一般看待。至于成婚的事,你就当是做戏罢了。待你走后,我会按照你我的约定,好好待钱家,一如你在时一样。”
宝葛不期然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知不觉中竟呆住了。
等她慢慢回味过来,这才嗫嚅出声道:“五爷,谢谢你,你的厚爱……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是。我很庆幸自己遇上的是你,也曾有机会在家乡招待过你。随你回到这里来,是我自己的选择,能回家乡固然很好。万一……如果真不能回去,留在这里嫁给你,我也不会后悔!”
他听了,满脸狂喜之色:“真的吗?”
宝葛甚是肯定地点点头:“是,我愿意相信你……”
二人把话说开了,宝葛感觉浑身上下自在了很多。
刚刚这个五阿哥已经说了,在八月十八之前这几天,他都会把她当客人看待。呵呵,这可真是好,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松了。
宝葛扫眼一望,见这室内除了那宽大的炕铺之外,竟还有一窄窄的木塌。
又见炕上堆了好几床崭新的棉被,她想了想,随即弯腰抱了两床到那窄榻上,准备一床做为底铺,一床作为盖被。
没想到她刚铺好,那个五阿哥却突然走上前来对她说:“宝葛,你今天晚上还是到炕上躺着吧!还是由我在这榻上将就一晚吧。”
让他一个阿哥舍炕睡在这硬邦邦的木榻上,这是万万不可的,除非她脑袋进豆腐渣了。不然被别人瞧见了,不管是何缘由,都会立时被秒杀的,绝对挨不到她回家乡的那一刻。
宝葛着急忙慌地朝着五阿哥摆摆手:“五爷,这哪儿行啊?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委屈您啊,还是让我睡这小榻吧!”
“这算得了什么?”五阿哥不以为然地笑,“宝葛,我在你家乡时,你毫不犹疑地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自己睡的就是沙发。既然你都能如此舍己待客,我如何就不能呢?”
宝葛也笑:“五爷,此时非彼时,这不一样。您还是到炕上去吧,不然我可睡不踏实!”
他见她不肯,想了想,忽然出声建议道:“好,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咱们就一起上炕歇息吧!”
宝葛一听,双脚立时像踏上了烙铁般从榻旁急急跳开,很快就蹿到了那炕铺边儿:“五爷,我听您的话就是。”
说完,她又忍不住加上一句:“五爷,真是委屈您了!”
他屈身坐在榻上,笑着提醒她道:“早些休息吧!明儿个一早你还要早起,到时让墨菊带你到福晋那里,和她们打个照面儿。”
唉,原来明天在五爷府还有见面会。
在其位,谋其政,宝葛再不愿意,也得点点头。
待她摸到嫁衣上的盘扣,这便指着上面的花纹笑着问他:“五爷,这套嫁衣是你们这边儿送来钱家的,是您着人为我做的吗?”
五阿哥听她忽然说起这个,当即回问道:“是,你喜欢吗?”
宝葛点头,满脸含笑答:“五爷,我最喜欢石榴花了。虽然此花平淡无奇,但绽放时却甚是绚烂,最后的结局也好。有花有果,世上之事,能两全的甚少,此是其一,想想就很羡慕。”
他听了,脸上也染了上笑:“好,你喜欢就好!”
“多谢多谢!”宝葛说着,脱了鞋子,撩开纱帐爬上了炕。
才一会儿,她就将头从纱帐中伸了出来,问他:“五爷,听说你们这里新婚之夜的红烛不能灭,是这样吗?”
“是有此说。”看她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露在外面,他忍不住笑问,“宝葛,你精于化妆美容,为何从来就不给自己美妆吗?”
宝葛想了想,随即朝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调笑道:“五爷,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他愣住了,还真借着烛光仔细地朝着她的脸看了又看,这才温声缓道:“你嘛,算不得很丑,但也称不上美人儿,顶多也就是看着有些顺眼……”
对于自己的容貌,宝葛还是很有几分自信的。没想到这个五阿哥竟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也会对着她开玩笑,不由得装作很是沮丧的样子说:“好,大晚上的,我这无盐女还是隐蔽了吧,就不出来吓人了!”
见宝葛将头缩回了纱帐中去,里面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动静,五阿哥这才重又从木榻上坐起来问:“怎么,你生气了?”
“嘿嘿,我才不会为此生气呢!”纱帐内传来了宝葛清脆的娇笑声,“人们不是说‘红颜薄命’吗?我以后还想做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呢!”
宝葛和他隔着纱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就觉着困了。
想了想,犹豫了又犹豫,她还是打开床帐,坐在炕沿儿上穿上了鞋子,迟迟疑疑地对他道:“五爷,我……我相信你,你还是到炕上来躺着吧!”
既然话已出口,宝葛也顾不上想别的,当即快步走到榻前。在他错愕地站立之际,她麻利利儿地将那两床被子折好,重新又抱上了炕。
因为是新婚,炕上的铺被上放的全是大枣、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吉祥物。宝葛将它们往炕里边儿一股脑儿地拢了拢,这才直直看向五阿哥:“五爷,您明个儿还要早起进宫请安吧?我也有些困了,要不……这就早些歇息吧?”
她肯如此,他之前倒有些意外,后来看她前前后后忙个不停,这才坦然道:“好,到时我让人叫你!”
两人各盖一床棉被,宝葛睡在炕里边,背过身子不敢瞧五阿哥,屏息留意着他的动静。听着他窸窸窣窣地脱了衣衫,直到身边那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似是睡着了的模样,她这才也慢慢放松警惕,终于眯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