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因娈童二字震惊了。
夜宴出现了集体沉默的诡异现象,便连张灯结彩的亭子里的乐师都停止了演奏。
我举着水晶肘子默默咬了一口,暗想,娈童果然好了不起呢,他们都被我的名号惊呆了。
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令我挺了挺胸,手持肘子挥斥方遒,起身:“我可是得了巡按大人亲口承认的娈童呢,而且我们晚上还……”
弥留之际的姜冕奋不顾身将我按坐回去,就近取材挑了一只肥硕猪蹄就塞进了我嘴里。香喷喷的猪蹄入口,我瞬间被美味激晕过去,忙不迭卖力啃起来。独留姜冕一人面对夜宴中大小地方官们进一步惊呆以及暗地灼灼探寻的目光。
我一面啃猪蹄还一面想,我们晚上还要一起吃水煮菱角,他为什么不让我说?难道是怕别人来蹭吃的?果然好深谋远虑呢,我顿时就崇拜他了。
针对我忽然间灼热的视线,姜冕一张窘迫之脸已然到达极致,恨恨扭过头,惆怅地望向池上弯月。
月华下,他一袭月白色的衣裳如一湾浅蓝海水,幽然旷绝。木质发簪褪去奢华外装,遗下古君子之韵。抚着酒杯的袖角垂在案桌下,海面波纹起涟漪的风致。
刺史府官员们一面赞赏其风韵,一面惋惜其取向,无不暗叹如今士林不遵阴阳,私生活之秽乱,简直作风堪忧。
深深为之扼腕的薛刺史因娈童一出而摔了一只酒杯后重新换上一盏新酒,一脸忠心耿耿毅然死谏。
“姜大人,非下官斗胆,我朝重臣严禁龙阳,不得兴男风,更不得招幸娈童。即便有这些癖好,如何好摆到明面上?就算这娈童实在貌美可爱,手段又十分了得,令人难以克制,也可在无人处幸之一二,而不可领其招摇过市现于人前。大人位高权重,万一在私生活上被人抓住把柄,被御史趁机参上一本,大人可不好收场哇!”
大小地方官皆是一脸为上官着想的神态,纷纷附和。
面对一帮如此贴心的下官,姜冕只好摆出一张羞愧脸,袖角半挡脸前:“诸位说得是,往后姜某自当谨慎些,可奈何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有些不好明言的苦处,着实苦恼。”
薛刺史踊跃建言:“大人不防尝试些新鲜妙人儿,决计会有些不同于娈童的妙处。”
听到这里,我已啃完猪蹄,这些话我听着就有些不乐意了,抹了嘴道:“你们做什么要诋毁娈童,你们造娈童多努力么……”
薛刺史哼哼道:“再努力也就是个娈童,还能做夫人不成?”
被这样一激,我就更不服气了,拍下猪头,起身挺胸:“怎么就不能?我偏要做夫人!”
在他们无可救药的鄙夷目光中,我激愤地扭头寻找姜冕,谁知这货在极力装作跟我不认识,撑着脑袋想把自己灌醉了。
这时,一旁冷眼许久的阿宝重重拍案,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同样做着公子打扮的阿宝忽然间悲愤交加,含泪控诉:“诸位有所不知,这位号称是姜大人娈童的来历不明的小鬼其实处处模仿于我,因她知我喜好男装打扮,便顶着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到处招摇撞骗,一会儿说自己是郡主,一会儿又以娈童身份勾引巡按大人,想借此逃脱一死。如今,她竟恬不知耻要做巡按夫人!”
对此控诉,我目瞪口呆。
而得到这番解释,终于理解了两人一样相貌的根源,众官员都是恍然的模样。
“原来如此!真是看不出来!一派天真娇憨竟是为了勾引巡按大人!”有人不敢置信。
“岂有此理!竟敢伪装成郡主招摇撞骗!”有人嫉恶如仇。
“以如此龌龊手段接近巡按大人,定是另有贼心,居心叵测,不可不防啊!”有人深谋远虑。
“哎呀我竟第一次见这么有心机的娈童!果然与众不同让人有些把持不住呢……”还有关注点歪了,跑题的。
议论纷纷中,姜冕默然起身,给我按回座位。阿宝诋毁我,我其实并不以为意,有这么些好东西吃,我在乎她做什么?但我还是觉得委屈。起先是童幼蓝的出现,夺了我在施承宣身边的美好岁月,开始了我的颠沛流离。没有人怪过她,我更没有立场跟她争夺什么。随后是阿宝的横空出现,将我妄图留在平阳县的最后希望打破。也没有人怪过她。
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任意剥夺我的幸福从而不受任何指责。
那么我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阿宝任意颠倒黑白的时候,从来没有人阻止过她,姜冕对她甚至是纵容放任的。郡主的气焰一日日盛气凌人的嚣张,我觉得我这个太子一定是姜冕哄我胡乱编的。陛下才十六岁,哪里又来的十六岁太子?
满桌佳肴顿失味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被姜冕哄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眼眶里泪珠在滚动,模糊了视野,却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人方才还在骂我,我又怎么能在他们面前掉眼泪?
姜冕推开我面前的案桌,一只啃了一半的猪头滚落地上,伴着我泪眼婆娑的模样一定很滑稽。
姜冕半蹲身,一只手绕到我背后,将我揽入怀里拍了拍。我不肯跟他靠近,僵着背,紧绷着。他察觉后也没说什么,另一只手穿到我腿下,忽地就横抱而起。
走下席位,他冷着脸穿过宴席,一声招呼没打,抱了我离席而去。
留下一地诚惶诚恐的地方官面面相觑。
……
姜冕没有带我回厢房,却抱去了刺史府后院一处幽静地,将我搁到地上的石头上坐着。
“现在没人,可以哭出来。”
我噙着一眶眼泪模糊地看他,就是不滴落。
他低低叹口气,抬手到我脑袋上摸了摸,人也随之靠近了些:“元宝儿,这点委屈要是受不住就哭吧,以后受了大委屈可就哭不得了。”
我还是滚动着眼泪不落。
他瞧得好像心软了,又随之靠近一些:“长大就是一个不断受委屈的过程,生活里哪有事事如意处处顺心,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大就要承受多大的责难和委屈。这个道理,你得慢慢明白。”
我抬袖子把眼泪擦干了。
视野不再模糊,他的面容便清晰了。此时的姜冕面容格外柔和,眼波里有一泓流动的春水,内有我的倒影。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是谁?”开口嗓音略沙哑,带着沉沉的鼻音和轻微的哭腔,我却还是想问。
“因为会扰乱这个时光。”他给了个莫名其妙的解释。
“什么时光。”我不放弃地追问。
“一个挂名的巡按带着一个没品的吃货的旅途时光。”
“……”我又被他带到不可名状之国去了。
树梢上的弯月藏进了云层,一瞬间暗影堆下天地间,嘴唇上明显被什么东西覆盖了下来,辗转啄了一啄,温润柔软又湿漉漉。
云开月出时,我摸着嘴唇被啄痛的地方,挂名巡按正襟危蹲,庄严地目视脚下……
十几步外,树林里一声碰触到什么的动静搅乱了月夜的宁静。我转头看去,月影里,梳着男孩子发髻的阿宝倚着一棵树,连躲避的心都来不及收,凉凉地望过来。
……
一夜吃撑后,回房直接洗洗睡,水煮菱角都搁到桌上暂时无法解决。薛刺史自知闯祸,亲自登门送热水。姜冕收纳了热水后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洗漱的过程是很繁琐的,尤其是进行到洗脚环节时。
为了不遭罪,我俯着身要自己洗脚,把姜冕赶到势力范围之外。他无奈只好退到桌边坐下,一边心不在焉地喝茶,一边余光漫漫肆掠。
可是晚上实在吃得太饱,俯身都俯不下来,只好胡乱踩水,水溅了脚盆外一圈,裤脚也打湿了。
姜冕放下茶杯,挽了袖子自作主张蹲了过来,给我裤腿抬高,素手落进水盆里,握住脚丫开始给洗脚,细细地揉捏,清洗,淋水。我觉着他洗我的脚都比给我洗脸工序多。脸都未必有脚洗得干净。
好不容易待他洗净擦干,我打着哈欠忙忙收了脚缩回被子里。将脚裹着被褥滚在床里侧,重重围困,严防死守,这才放心倒头睡去。
睡到半夜,朦胧醒来,睡姿已不复当初。
脚被拖出被褥,落在一个掌心里,搁在一个不可理喻之人的腰间。我抽回脚,即刻便被他下意识拖了回去,放回原位……
敢情这是他的私属收藏物,而不是老子的脚!
绝望地滚回被窝,只好就这样以脚踹巡按老腰的霸道睡姿继续睡去……
浅眠中,脚上时不时传来轻轻的揉捏感。老妖精修炼到极致,便是睡梦里都能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