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县的王县令惊喜坏了,做了一辈子憋屈的地方芝麻官,万万没想到原本一览无余的寸步仕途,竟因护送郡主有功而将平步青云。相比起来,平阳县的施县令就真正的苦逼了。首当其冲迎上了姜巡按的严苛审查,讨不到好去不说,还巴巴奉上宝贝一样看待的冒牌郡主,这欺君罔上,伪造皇亲身份的同谋,罪名可就大了。
虽然姜巡按未在公堂上明断真伪,但表现出的态度以及安排的措施则完全体现了此案的真相。
王县令送来的阿宝郡主以一枚金元宝项圈的身份辨识铁证被奉为上宾,姜巡按将自己暂住的房间腾了出来,让给了阿宝郡主作临时寓居之所。
当然,作为假冒伪劣宵小之辈的我,被禁足了。
我挠墙挠不动,翻窗会被卡,只好躺回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个身再给身下的稻草铺匀了,免得硌得慌。被禁足唯一的问题就是无法觅食,我手抚肚腩,内里空城计上演得轰轰烈烈,完全不顾主人家的感受。
县衙侧的小破屋被看守的衙役开了门,一个身影随食物的香气不期而至。
我嗅着忽然充斥屋子的绝妙香气,就要一咕噜爬起来,奈何饿得实在四肢无力,从而表现出一派淡定的气度。挎着食篮的人走来床边,将食篮搁到床头,俯身一把打开因食欲驱动而啃自己小臂啃得渐入佳境的我的手臂,另取了丝绢抹去手臂上的口水,再半抱了我坐起。
“是有多饿,连自己都能吃!”
我转了转眼珠,躺在他臂弯里有气无力:“饿,要吃卤煮……”
他置若罔闻,一手挑起食篮上的布遮,从上层取了湿毛巾给我净手,再从篮子中取出一个包子塞给我,在我狼吞虎咽时又取出几个菜碟,一碗小米粥,一一置于床边木板上。
胡塞了一个包子后,我恢复些力气,从他臂弯挣脱出来,风卷残云解决掉三碟菜一碗粥,甩给旁观者一个残影。他被我的极速进餐惊着了:“现在饱了?”
我抚抚肚子,琢磨了一下:“勉强七分。”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视线在我脸上溜了一圈后,默默收拾杯盘狼藉。一看就是没做过杂事的手,收拾也收拾得乱七八糟,不耐地笼统扔进了竹篮,再蹙着眉细细擦手。
吃饱后我胆子也肥了,抹抹嘴巴凑近他:“喂,巡按大人,您决定怎么处置我?”
他不答,抬起眼打量我周身,净过的手在我脑袋上一拂,摘下一根稻草。我抱住他尚未落下的胳膊,求问道:“不会是要杀头吧?”想了想,退而求其次,试着商量,“既然这样,那以后不要饿我了,给吃个饱吧?什么时候给卤煮吃?”说完,纯澈地望着他。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无力叹口气:“下次给你带卤煮……”
闻言,我的口水不由开始泛滥:“巡按大人您真是个好人!我下辈子投胎再报答您!”
“有吃的就什么都不怕了?”他深深不解,“你就不想解释一下什么,或者好奇一下什么?”
我屈起膝捧着脸,定定看他:“没法解释的嘛,我又什么都不记得。不过,巡按大人既然已经认定了我是居心叵测的伪劣品,为什么还会亲自给我送吃的?哦,难道是善待囚犯?没想到这个世道很发展很人性化呀!”
没想到我随便一问,竟得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放心。别人送来的东西,你都不要吃,记住了么?”嘱咐完又很没底气,便又自言自语,“对一个吃货交代这种事还真是无理取闹呢。”
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我对他如此轻视我感到一丝丝不满:“你怎么可以这样揣测我的节操呢?”
“那要是别人送来卤煮你吃么?”他随即测验。
“卤煮都不吃,还要节操何用?!”
巡按大人被气跑了,甩袖即走,食篮都没带。
……
我在稻草床上滚了几圈消消食,满心期待着晚饭的到来。没想到,上苍居然待我仁慈了,我还没滚动几下,晚饭就来了。
禁足小茅屋再度被从外面打开,一个憔悴的身影抱了一个大食盒来探监:“容容,饿了么?”
一见来人,我顿时爬起来坐到床边,却是不大想搭理他,眼睛只瞅着食盒。他没有送饭的自觉,将食盒摆一旁,径自坐到了我身边,带来一阵熟悉了三年的气息。我扭过头去,以示生疏。不想,他竟干脆出手抬了我下颌给扭回去,叫我正对着他。
“我就没有这个食盒重要?你便是现在也不想见我一眼?”语中气愤。
不得不抬了眼看他满是伤怒的神情:“你不是来送饭的吗?我看你又不能饱肚子。”
兴许是意识到拿自己与食物竞争的举措无异于以卵击石,太不明智,他收了手放了我下巴,退让道:“我的价值除了送饭,再无其他了么?”
我跳下床绕开他,寻摸到食盒边,揭开盖子,香气扑鼻,有!鸡!蛋!
我瞪圆了眼,克制着口水,合上盖子,走到施承宣面前,肃然指着他:“施县令,你竟然受贿了!巡按还没走,你竟敢搜刮民脂民膏!”
施承宣拂开我手指,直接拖了我一把抱住,嗓音里充斥着惊喜:“你还在乎我受贿,你明明还关心我的对不对?”
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我脑袋搁在他肩头,挨着他的泛白旧官袍,却依然有着一股清爽的味道,那是我用皂角浆洗后的气息,却不知我死后还会否有人给他洗衣。
我用手推他胸膛:“我是怕你受贿连累我死得快。”
闻听死字,他手臂僵了僵,却还是不放开:“容容,不管你们谁真谁假,你都是我心中唯一的容容,管他什么郡主公主!”放低声音后,他凑到我耳边,“别怕,再等等,今晚会有山匪洗劫县衙,定叫那巡按活不到明日,我们趁着夜色离开。”
我一惊,手舞足蹈地挣扎:“施承宣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谋杀官员,我再畏罪潜逃,那是大不赦的罪啊!”
“我如今什么也不怕了!”
“可是姜巡按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呐!”
他陡然将我拎出怀抱,恨声:“都到这个地步,你还替他说话?只是一宿,你便倾心他了?!”
不知怎么我觉得心里好像被推进了一根刺,尖利得锥心,张了张嘴顿感无话可说。好像这一宿不是他将我送去的一样,反倒是我自己的罪过了。
见我低头揉衣角不语,他更生气了,被自己的无限想象给激愤了:“你竟真的从了他么?!”
锥心麻木后便不觉得疼了,我淡然抬头:“是啊,巡按大人可温柔了呢,夜里还给我盖被子,我们还一起在后山池子里沐浴了,还……”
“闭嘴!”他被气得颤抖,气得抬起了手,气得想打我,终究没有落下来,却做了一件让我更痛心的事。他掀翻了食盒,鸡蛋滴溜溜滚去了地上,蛋壳裂了。大概也如同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旦触及他物,裂纹便轻而易举地产生。鸡蛋有了裂纹,便不再是一颗完整的蛋。这蛋疼的人生。
我一天之内接连气跑了两个给我送饭的人。
我揉揉脸,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风水不好,今日不宜送饭?
施承宣走后,我坐卧不安,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万一想不开真跟山匪勾结,那就彻底断送了他的前程!一向温和良善嫉恶如仇的施承宣竟要放下身段将邻县草寇祸水东引,他真是疯了!
扑到上锁的木门前,我对外间看守的杂役道:“小乙哥帮我给姜巡按传个话,就说我想他想得紧,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不多时,外面传来紧促的脚步声,牢门打开,一身官服尚未来得及脱,急匆匆的姜冕就来了,站在门廊下,一脸微红,斥道:“你闹什么?”
我巴巴地望着他,情深意切道:“那人家不可以想你么?”
他拿眼瞪着我,故作威严一甩袖:“别闹!”
我蹭上去,巴上他手臂,眨眨眼:“那人家想跟你一起睡嘛。”
他威严地板着脸,纹丝不动,肃然咳嗽一声,声音弱下去:“那现在也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小乙哥捂着鼻血扭头奔了。
小丙哥从门后冒出头来:“现在天色已晚,做些奔放有趣的事时间刚刚好……”
我眼见着巡按大人一脸肃穆裂了开,拉了我就从小牢里疾走出来,再回头瞪小丙哥:“看守记录怎么写知道吧?”
小丙哥是见过世面的,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见风使舵:“容容姑娘被姜巡按铁面无私关押在牢里,每天十二个时辰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探视!”
巡按姜冕铁面无私地一路绕小道避开人迹,紧紧拉了我生怕走丢似的,直到绕去了他房间,给我扔了进去。
我一头栽倒在床,奋力爬起来:“大人,小的有个建议,小的觉得以大人的年纪,不太适合奔放型,不如我们选一款婉约养生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