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笨重沉闷的牢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难闻到令人发呕的气味猛地冲袭过来,她忍不住用纤长骨细的玉手捂住了鼻嘴,那是长年不见天日的阴暗才会滋生出来的味道,混合着腐烂恶臭令她强烈感到不适的胃紧紧抽缩,一步步沿着石阶走下来,地牢湿重,刺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很快就到了。”
牢头提着羊角灯在前殷勤地引路,她跟在后面淡淡逡巡着左右两边囚禁的犯人,一见到有人来,他们就趋之若鹜地挤上去,一双双污浊发黑的手从铁栅缝里伸出来,极力想勾住她金丝银线的扇形袖摆。
牢头的刀鞘狠狠拍在铁栅上,将他们又震缩回去。
牢房最深最安静的角落设有一间封闭的牢室,不似外面根根铁栅,这间牢室四周以方岩筑墙,出口只有一道坚不可摧的铜门,铜门上方的十寸铁窗成了窥探室内动静的唯一渠道。
这里,一直关押不能赦免的死囚。
那抹白影倚墙坐在角落,被铁窗边的光亮吸引,他微微抬起头,发上绑好的一根白绸丝带松了,几绺凌乱的墨丝盖在脸上,神情笼在一片阴影里,只有摇动的烛光若隐若现地勾勒出略微仰起的下巴,轮廓深刻,弧度完美妖娆。
他从地上慢慢坐起,俊美妖冶的五官渐渐出现在烛光的映照下,她按压住内心突起的狂跳紊乱,接过牢头手中的羊角灯,吩咐人退下。
牢头走后,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男子挑起促狭的凤眸,看着她不动声色挪后半步,唇角微扬,绽出一丝似笑非笑的浅涡:“听说新帝明天大婚。”
她微骇地抬头,那双美丽的凤眸沉静如水,只是眉宇掩不住憔悴,向来白净得似透明的脸沾了些污渍,看上去有点狼狈,意识到那些暗红色可能是血,她的心就一下下剧烈痉挛起来。
那些血是他的,还是姬姒的……
弑君是株连同族的大罪,是她亲手将他推入这个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缓缓低首,柔荑不停摩挲着藏于袖间之物,瓷光滑的凉意自指腹传至心口,犹如坠入冰窖般撕裂心肺,檀口翕动,一圈艰涩……卡在喉咙里。
断肠毒药,是她给他最后的周全。
那个红衣飒飒的清泠少年,烛火戏台上涅槃重生的赤色凤凰,终究要殒落在这万丈红尘之中,再也不属于她……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想着死去的人:“无霜的死,和你有关吗?”
无霜,无霜……那个舞姿翩跹的女人,回眸一笑百媚生,满城粉黛无颜色。到头来还是敌不过,她闭上双眸,心底不觉覆上一层霜寒。
“‘盈满之时,夜昙绽开,楼外楼亭,清风明月好相思。’那般良辰美景,你不肯带我去,我便邀姐姐一同去了。”
原来她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男子伸出手臂去抓她,可是她从一开始就退去的小半步,从此就是咫尺天涯,这一生,他再也抓不到她。
她抬起头,一眨不眨看着他。
男子仿若从未认识过她一样,眼里的陌生慢慢汇聚成一波波飓风,从错愕到茫然,从懊悔到震怒,从失落到冰冷,从嘲讽到轻笑,她会记住——他的恨。
她掏出袖间的白色小瓶,颤着手递过去:“来生不要遇见我了,就做个简单快乐的人吧。”
他将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仿佛真的记在心里,末了,接过那个瓶子,死死攥住她的手指说:“好,好……恭祝陛下从此坐拥王城,永享万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