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说让陈文东看着办,这话可不是说任凭陈文东去留。(起笔屋)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明显是不让他走了。
陈文东思虑再三,还是留了下来。柳先生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真要把他逼急了,再给他下个□□啥的,他就不用混了。
想通了之后,陈文东放下包袱,耷拉着脸,直接去周彦焕哪儿报道了。经过昨晚的事,陈文东见到周彦焕,心里格外别扭,脸也越发黑了几分。
反观周彦焕倒是神色如常,见陈文东进来,一面热情招呼他坐下,一面命人端茶,上点心。那个热乎劲儿,险些让陈文东吐出隔夜饭来。
陈文东对周彦焕的厚脸皮佩服的五体投地,难怪人家能当大王呢,光这脸皮就堪比铜墙铁壁了,这都武装到面皮了。
陈文东憋着一肚子气,对周彦焕也就爱答不理的,无论周彦焕说什么,他一律嗯嗯啊啊应对,眼见着周彦焕说话越来越小心,屋里的气氛也尴尬起来。
周彦焕见此,大手一挥,待底下人都下去了,才对陈文东正色道:“小东子,我知道你还在生昨晚的气,只是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我怎么样呢?
你好歹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你这么不给我留脸面,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你放心,经过昨晚的事儿,我也死心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你且安心在这儿住下吧。
我现在这个情形,也没那份儿心思了,吃了这些天的苦汤药,心里早凉透了。你就当可怜我,每天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哪怕一会儿呢,我这心里也好受些。
哎……以前位卑言轻时,还有写个至交好友,现在称霸一方了,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能毫无顾忌,推心置腹的,也就是你了,就连衍之也生分了。”
周彦焕说着,皱了皱眉,眼中不禁露出几分凄凉与沧桑,直看得陈文东心中一紧,仿佛被谁揪了一下,又酸又痛,一时竟不忍再看,将眼光撇向别处。
周彦焕见此,眼中一亮,遂趁热打铁道:“过几天花将军就该回来复命了,到那时,你再将几个孩子一块儿接来,你们一家子在这儿团聚岂不是好?横竖花将军不能天天回花家寨,你和孩子们在这儿,一家人反倒能够天天在一起。”
陈文东见他神色清明,眼含企盼,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头,既然花红要回来了,他也就不急着离开了,有些事儿是时候说清楚了。陈文东想到花红的事儿,不禁分了神,也就没注意周彦焕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算计。
周彦焕得逞所愿,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恨不能将嘴咧到耳朵后头去。
陈文东最是看不惯他这幅德行,遂俩眼一瞪,闷声闷气道:“大王很闲吗?”说着,还瞄了一眼桌上成堆的奏章。
周彦焕摸摸鼻子,讪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竟是些鸡毛蒜皮的,不急,不急。”见陈文东又要瞪眼,这才赶忙道:“我这就处理,这就处理。”
周彦焕一边翻看公文,一边不忘碎碎念道:“你也别干坐着,也不嫌闷得慌,那边有书,有几本是刚送来的,你不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说了半天,估计你也饿了,我特意让厨房做了点栗子羹,过会儿就送来了……”
陈文东也不做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周彦焕的侧脸,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周彦焕比先前瘦了不少,两腮都陷了下去,眼窝还隐隐发青,显然昨晚也没有睡好,看来辗转难眠的并不是他一个人,想到这里,陈文东不禁心中一软。
陈文东脑补着周彦焕的凄惨模样,心防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放开,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周彦焕彻夜难眠可不是在悔过,而是想着怎么重新将他吃到嘴里。
周彦焕这个人,心性异常坚毅,认准的事情极少有办不到的。昨晚周彦焕的确一宿没合眼,他回想了和陈文东过往的种种,心中是又悔又恨。悔的是他伤陈文东太深,竟导致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恨的是没有早些发现自己的心意,竟做下种种错事。可尽管又悔又恨,他也不甘心让陈文东就这么离他而去。
这一宿,周彦焕倒也真是想明白了不少事情。以往,他和陈文东相处,更多的是从陈文东那里索取,他依赖他,相信他,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顾和付出,却很少给予陈文东什么。而这次替陈文东受伤,却让周彦焕看清了不少事情。
原本陈文东对他冷冰冰的,不理不睬,可他受伤之后,陈文东却能为他千里求医,并日日陪伴左右,虽然不似年少时亲昵热络,但比先前却是强了百倍。
认准了这一点,周彦焕总算放下心来,以往他想挽回陈文东,却总是不得法,现在他知道该怎么做了。陈文东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以后就换他来付出吧。
自此以后,周彦焕果然不再对陈文东言语轻佻,动作孟浪,但在生活细节上却越发用心,吃穿用度无一例外,就连吃盏茶,周彦焕都得碎嘴的嘱咐半天。
陈文东实在看不下去,不禁劝道:“底下人又不傻,这么点小事还能办不好?你身子还未康复,每日又要处理这么些公务,也不嫌累得慌?”
周彦焕却淡淡一笑道:“这又累什么呢?以前你照顾我时,又何曾言累?更何况我只是动动嘴儿,又无需亲力亲为。”
陈文东心里一阵无奈,忍不住又道:“这不一样,以前你是主,我是仆,我服侍你天经地义,现在你是君,我是臣,我一个小老百姓,怎担得起你做这些?”
周彦焕叹了口气,眼中带出些许伤感,好半天才道:“小东子,你又何须一笔抹杀咱们以往的情分?虽然咱们如今没那层关系了,但朋友之谊总还是有的吧?你以后切莫再提这主仆之言了,没来得让人揪心。
怪只怪我明白的太晚,错失了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哎……不说这些了,你也别多想,总归是我有负于你,你就当这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陈文东听得一阵气苦,他能不多想吗?
周彦焕说完这些,就闭嘴了,无论陈文东怎么说,周彦焕都一笑置之,直把陈文东气个内伤。
陈文东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好受,周彦焕越是细致周到,他越是心中不安,怎奈劝又劝不听。
之后几天,周彦焕依旧我行我素,对陈文东体贴入微,还时不时冒几句酸话。
“你是想让我内疚死吗?”
“我做这些甘之如饴,就如同你当初对我一样,可惜当时年少不知珍惜,现如今明白了,你却……”
“如今,能让我看着你,同你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
陈文东心里小火苗一团一团往外窜,却偏偏又发不出来,直烧得一嘴大燎泡。
周彦焕化身苦情男,陈文东就够烦的了,可还未等他想出应对之策,花红又回来了。
花红进城时,已是金乌西坠,等安顿好营盘,又去周彦焕那儿复了命,已经是掌灯时分。两人多日未见,却都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四目相对,一个犹豫不定,一个欲言又止,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僵硬了。
最后还是陈文东先笑出声来,“红儿,难得你也有如此不爽利的时候。”
花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陈文东点点头,“合该如此。”
花红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道:“我心里有稀罕的人了。”
陈文东也坐下来,点点头示意花红继续说。
花红挠挠头,“小东子,对不住了啊,按理说我应该早些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拿定主意,才拖到了现在。”
陈文东一瞪眼,有些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若早点说,我心里也好有数,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何至于闹得如今满城风雨。”
花红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我花红做事,但求无愧于心,管他们说去。再说,我也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我不耐烦这个。”
陈文东听了这话,反倒气乐了,“合着我就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你倒是说说你那一位是何等的光明磊落,重情重义。”
花红撇撇嘴,哼了一声,道:“你呀,真是半点不吃亏,你明知道赵莽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又何必如此挖苦他。”
陈文东面上不显,心里暗道,果然是那个匹夫!
花红倒也不扭捏,索性将她和赵莽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与陈文东。
原来,自从花红和赵莽比武之后,两人就互生好感,花红投军之后,更是和赵莽日日在一处。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脾气秉性又极为相近,时日一长就生出了些许情愫。
两人虽都有此意,但却迟迟未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花红性子爽利,但她心系家中幼子,一时间也瞻前顾后起来,而赵莽则是碍于陈文东,又担心花红拒绝,才迟迟不敢表露心意。
虽然未曾说破,但两人都不是心思深沉的,军中诸人看在眼里又岂能猜不出?因此他们二人的事,早就传遍军中,只是不曾在两人面前提及罢了。及至后来,两人并肩作战,战场厮杀,几经生死,这份情谊也越发浓烈,花红这才下定决心。
陈文东虽然心有不悦,但听到赵莽不顾个人安危,几次救花红于危难,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单是这份赤诚之心就极为可贵了。
花红讲完,见陈文东脸上并没有不悦,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小东子,这事儿是姐姐对不住你,就当姐姐欠你一个人情。”
陈文东白了花红一眼,没好气道:“这才说完,就自称姐姐了,可见你是多么想和我撇清关系。”
花红笑了笑,“本来我心中也是把你当弟弟待。”
陈文东听了,并未言语,他心中又何曾将花红看做妻子?
想到赵莽,陈文东又道:“既然你们情意已定,我自然不会棒打鸳鸯,不过在这之前,我总该见他一面吧?”
花红点点头,“行,是该见见面。”
就这样,第二天赵莽来到了陈文东家中。相较于花红的直言坦率,赵莽就心虚多了,和陈文东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陈文东见他这样,心中也有些气闷,他头顶上的绿帽子可都是拜此人所赐!想到此次,陈文东对花红道:“你去看看孩子们吧,他们都在花家寨,回来时把他们都接过来吧,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
花红瞅瞅两人,答应一声,很干脆的起身走人。
待花红离开后,陈文东也站起身来,他凑到赵莽跟前,二话不说便是一顿老拳。
赵莽自知理亏,并未还手,老老实实的任陈文东殴打。
陈文东见赵莽还算识趣,打过一顿,心里的气也顺了不少,便停了手,气喘吁吁的瞪了赵莽一眼,“赵大锤,你也忒不厚道了些!”
赵莽满脸青紫,低着头一声不吭,但观其神色,仍是一脸坚定。
陈文东见此,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我们好好聊聊吧。”
“我初见红儿时,她一身红装,英气勃勃,一柄狼牙棒使得出神入化,那通身的气度哪是等闲女子能比。后来花家寨有难,红儿率领山寨兄弟打败葛必伦,救出花寨主,更是显示出了将帅之才,那时我便知小小的花家寨绝对困不住她。
我虽然对红儿心生敬佩,却并无半点男女之情,同样的,红儿也没那个意思。我和红儿在一起,主要还是因为花寨主……”
接着,陈文东将他和花红如何成亲,如何被花寨主下药,继而如何有了三个孩子,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莽。末了,陈文东还补充道:“这些年,我和红儿名为夫妻,实则更像姐弟,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撇清什么,想来你既然对红儿动心,也不该在意这些。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想让你明白,红儿这些年不容易,你莫要辜负了她。”
说着,陈文东脸上神色一凛,瞅着赵莽眯了眯眼,然后阴测测道:“若是你敢辜负她,我绝对饶不了你!”
赵莽听完,脸上也没了先时的心虚和尴尬,他挺了挺腰杆,瞪着俩大眼道:“这还用你说?我待红儿一片真心,怎么可能再辜负她?倒是你,既然你已经答应和红儿和离,那以后称呼方面也该注意些,这个……红儿红儿的叫,太亲密了,多不合适!”
听了这话,陈文东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止住想抽人的冲动。果然,有些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花红回来以后,陈文东就和花红办了和离。两人之间不存在财产纠纷,唯一需要协商的就是三个孩子的抚养问题。对此花红倒是很痛快,直接将三个孩子交由陈文东抚养,只要保证她随时可以看孩子就行。
对此,陈文东欣然应允,他把仨孩子养这么大,一个也舍不得离开的。
当然,花红这么做绝不是心狠无情,她也实在是身不由己。身一军将领,花红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杀敌,根本无暇照看孩子,与其把孩子留在花家寨,还不如交给陈文东稳妥。
等一切手续齐备,陈文东和花红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轻松的笑容。这段婚姻,对他们来说都是负累,现在能如此了解,也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不过,很快陈文东便又皱起了眉头,“红儿,咱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啊?”
花红挑挑眉,狡黠一笑,“咱们各管各爹,花老头那儿我去解释,至于爹爹那里,就有劳你了。”
陈文东一拍额头,苦笑了起来,“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老爷子性情迂腐,他们这样擅自和离,老人家知道后肯定得跳脚,陈文东都做好挨抽的准备了。
花红见陈文东这样,又怎么会不明白,“小东子,你跟老爷子实话实说就好,不用刻意为我掩饰,这事儿大家迟早会知道,你可千万别自讨苦吃。”
陈文东思索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对花红充满愧疚。要说这段婚姻,还是他对不起花红居多,单是他和周彦焕的关系,就让他抬不起头来,而现在还要花红承担和离的流言蜚语。
想到这些,陈文东就更加坚定了维护花红的决心。
晚上,陈文东把和离的事儿禀告了父亲,说到和离的原因,他并未多言,只道俩人感情不和。陈父听后,却是冷笑连连,跳起来狠锤了陈文东几下子。
“你少在这里糊弄我!你当我是傻子呢,啊?!花红是不是和赵莽勾搭在一起了?”
陈文东脸上一惊,随即却道:“爹爹,你别听外面胡言乱语,我和红儿确实是因为感情不和,并没有外面说得那么难堪。”
陈父听后,更加生气,吹胡子瞪眼道:“外面都传成那样了,我就不信他们是清白的!”
陈父喘了几口气,又指着陈文东骂道:“还有你!你和大王那点事儿,你当我不知道呢,啊?!你们夫妻俩,一个两个的不学好,真真是要气死我呀!
夫妻同心这日子才能长久,你们不修德行,闹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怪别人看笑话。你们不要脸面也就罢了,只是苦了我那几个孙儿了。哎……家门不幸啊!”
陈父一会儿念叨着对不起祖宗,一会儿又念叨着对不起陈文东死去的娘亲,那一脸的伤感呦。
陈文东杵在哪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一时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倒是陈父念叨了一会儿,见陈文东站在旁边,顿时不乐意了,“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看着你就来气!赶紧滚!滚!”
陈文东挨了一顿臭骂,灰溜溜的滚回了恒河洲,干脆躲在屋里不出来了。他们和离的事儿并未瞒着大家,这事儿一经传出便也坐实了陈文东头上的绿帽子,饶是陈文东脸皮再厚,也不愿意出去面对大家有色的眼光。
要说这件事中最高兴的,非赵莽和周彦焕莫属。赵莽的高兴是挂在脸上的,他和花红郎有情妾有意,虽然过程有失光明磊落,但最终是抱得美人归了,这会儿正筹备着办婚礼呢。
周彦焕也高兴,但他也只能在心里偷偷乐,面对陈文东时,还要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生怕陈文东看出点啥来。
陈文东和周彦焕相处多年,又怎能看不出他那点花花肠子,只是懒得拆穿罢了。
当然,周彦焕的这股高兴劲儿并没有维持太久。他看着往来于陈文东身边的各色女子,心情再一次阴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