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化县一个偏僻的小山区,一辆被铁锈侵蚀的面目全非的自行车在泥泊中颠簸前行,路过刻着“谢村”石碑,在一间陈旧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推开栅栏,踏着青石板,父子二人走到那从清朝时期遗留至今的早已残破不堪的府衙门前。深吸一口气,父亲用颤巍巍的手掌,推开了朱砂般艳红的红木门。
看到屋内景象时,父亲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屋内门庭若市,挤满了男女老少,族长则一脸严肃地正坐在堂屋中央,背后悬挂着扬州八怪金农所绘的《菩提罗汉图》。族长左手边站着一位衣着褴褛,神情怪异的白发老人引起了父亲的注意,只见他身披灰黄异物侵蚀全身的白色大褂,手拄狗头禅杖,一双犀利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谢稣。
望着这位奇怪了老人,父亲不禁皱起眉头,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一时半会儿却又记不起来了。
收回心绪,父亲低头尊崇地叫道:“族长!”
闻声,族长并没有理会男子,也随着老怪的目光死死盯着小谢稣。随后叹了口气,沉沉责问道:“你怎么还是把这个小灾星带回来了啊!”
族长话音刚落,封建的村民们也冲着父子二人指指点点,熙熙攘攘地埋怨着,怨恨父亲把晦气再次带回村落。
低垂着脑袋的男子突然拉着身旁的一脸茫然失措的娃娃猛然跪下,颤声哭喝道:“父亲!这可是您亲孙子啊!您老人家怎么舍得他在外四处流荡,遭受风餐露宿之苦啊!您来看看,小稣脖颈中的肿块早就消失了,他不过是个孩子,不会给大家带了什么厄运,我求求你们,别再迷信了!”
望着地上声泪俱下的男子,族长心头一震,身子不由自主间想要扶起儿子,却被身旁的老怪死死摁在座椅上。族长疑惑地望了一眼老怪,老怪则屈身凑在其耳边斯磨几句。
片刻,族长脸上的怜惜之情彻底消失,换之一副绝然的模样,重重喝道:“谢军!之前你信奉什么基督异教我都没责罚你,现在又要把这个灾星带回族中,来毒害族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族长放在眼里。”
说着,族长有些激动,拳头握紧,抵在嘴唇处,猛然咳嗽起来。
“爹!”看到父亲身体不适,谢军忍不住关切地叫出声来。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个逆子。谢光,谢童,把这个逆子给我关到后山山神庙悔过去,什么时候醒悟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是!族长!”两个通体黝黑精瘦的村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架起跪着的男人,向门外走去。
死命挣扎的谢军突然盯着族长身旁的老怪大叫起来:“是你!我想起来了,你是A市人民医院那个怪医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拆散我的家庭到底有何居心!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山顶上一座幽静的山神庙中,一个男子脚脖子挂着锁链,疯狂地拍打着被反锁的房门,口中发出悲戚的哭喊,回荡在群山之中。
谢村祖祠庭堂之中一片死静,众人皆满面惊惧地望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小娃娃。
族长在尴尬中干咳一声,打破诡异的死寂,接着沉吟道:“你这怪娃本不属于本族,只是错生在本族而已,经过族人的商议,决定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剔除,驱逐族落,希望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便摆了摆手,一脸憔悴地走回西厢房。
瞳孔发散,又重新焦聚,望着随着族长而去的白发老怪,彷徨失措从小谢稣脸上消失,冷漠再次出现在稚嫩的面孔上。
“老家伙,让你多管闲事,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若有若无地从李老怪脑海中出现,李老怪浑身一颤,转身斜睨了一眼身后的娃娃,只见娃娃一脸茫然,惶恐中,被村民们驱赶出门,这才再次疑惑地转过身来,讪讪走进一间卧室。
次日清晨,昨日的阴沉褪去,童真出现在小谢稣脸上,他哭喊着四处寻找自己的父亲,却被村落里的村民,拿着犁耙铁锨给撵出了村庄。
找不到父亲,又进不去村子,小谢稣只好捂着干瘪的肚子,顺着山间的羊肠小道,消失在谢村外的群山之中。
穿过掠过片片树林,踏过溪流,天为被,地为床,蛇蚁为伴,逃过无数险难,小谢稣终于走出山区,来到一条不知名的公路上。
饥饿感催使小谢稣停下行走的脚步,寻得一片树荫下坐了下,随后机警地盯着四周张望了一番。
此条公路两旁种着生命力顽强的柳树,柳树外便是连接天地的绿色庄稼地,望着一片番薯地,小谢稣的眼珠子骨碌一转,不知打起了什么坏主意了。
只见他悄悄跑到公路旁边那已经被炙热的阳光蒸发干净的水沟中,仓鼠般趴在干涸的沟底抬头张望,见无路人路过,便匍匍爬进了沟边的番薯地。
爬行中,小谢稣被一片鲜亮的枝叶戳住脑袋,便停下身子,低头刨挖起来。
刨挖的过程中,每当有村民从乡村的小路上出现,小谢稣便翻身滚进沟壑里,待到村民远去之后,重新爬回番薯地,继续刨挖。
来回折腾了几番,一颗父亲拳头大小的马铃薯,从地底窜出,盯着这颗鲜红马铃薯,谢稣的小脸蛋出现了久违的纯真笑容,露出了一排参差不齐粘满泥土的幼齿。
挖到马铃薯后,小谢稣不敢在番薯地多加逗留,贼溜溜地顺着公路狂奔起来。
跑了十几分钟,感觉离番薯地有了一定的距离后,小谢稣便脱下上衣,擦拭马铃薯上的泥土。反复的擦拭几遍,马铃薯上依然粘着少许泥土,饥饿的小谢稣顾不了太多,抱住马铃薯,就是一阵乱啃。
马铃薯的表皮很快被啃光,一些泥土粘在口腔和嘴唇上,谢稣揪着T恤的一个边角在自己的嘴里擦了一遍,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牙齿粘着土渣发出吱吱的磨牙声,让他觉得不舒服。
于是,谢稣跑到公路的沟壑中,寻到一处有些漆黑的沟水,低头饮了一口。腥臭的沟水刚入口腔,就被他又干呕着吐了出来,随即咬了一口马铃薯,用幼齿碾压其中的汁液反复洗漱口腔。待到腥臭味减轻的时,便大口大口地啃咬起来。
突然狂风大作,灰尘弥漫的公路上,一辆开往化县的破旧的老式中巴车停在了小谢稣身前,小谢稣把马铃薯藏在身后,警惕地望向匆匆从中巴走下怀抱着一个婴儿的年轻女子。
穿着一身工装的女子一脸震惊地望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孩童,张大嘴巴半天说出话来。她努力平复一下震骇的情绪,颤颤问道:“你是小稣?”
小谢稣一脸疑惑地望着这个有些熟悉的陌生女子,竟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小稣,我可怜的儿子!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悲声透彻苍穹,年轻女子的突然挽住面前孩童脖颈,埋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