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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的这两位小姐,今日和杜妍对上,实属意外。

赵三小姐赵宁涵原本在族中家学内读书,前些日子和族里旁的姐妹闹了矛盾,因她行事实在过分,惹了众怒,家学内的姐妹们都不待见她。

这些年来白骊书院在京城贵女中名声越来越响,赵宁涵一来在家学内过得不畅快,二来想换个更好的地方打一打那些姐妹的脸,便在家里硬闹了一场,逼着家里求了人,让她进了白骊书院。

赵宁媛今日便是替家里送她来书院。

谁曾想进书院的第一天,就因为见那只白猫心喜,又不知它是步山长所养,强捉之下惹出这许多风波。

文人多半清高,兼有几分傲气。步文君虽不是迂腐之人,但对于赵宁涵这种求人半道塞进书院的,心中并不太喜欢,不过碍于安国公府与女帝的渊源,才勉强点了头而已。

眼下这第一次见面,对方就招惹她的爱猫和爱徒,她心里对赵宁涵连同赵宁媛的印象都差到了极点。此时问话,基于自己是尊长,她的语气虽还平顺,但话里意思已然带了些许质问,同时也把杜妍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

猫是她养的,地方是她的,赵家姐妹若有异议,大可冲着她来。

赵宁媛和赵宁涵原本还气势汹汹,一听步文君的话,整个人不由愣了,她们就是想冲步文君去,也没那个胆量啊!以步文君的名望,她们若真冲撞步文君,被传扬出去,受苛责的必然是她们。

局势斗转,赵家姐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丰富得紧

赵宁涵还好,无非是委屈愤怒陡然添了震惊。

赵宁媛却是在此之外,因边韶在一旁的态度,还添了些幽怨尴尬。

惹了祸,踢了铁板,硬着头皮也要扛。

赵宁媛到底比赵宁涵长几岁,也稍微知事一些,知道今日之事,自己站不住脚讨不了好,片刻后,她硬生生敛了尴尬,上前与步文君见礼赔罪。

“晚辈不知这猫儿是步山长所养,见它生得乖巧,有心与它亲近,谁知却惹恼了它。宁涵年少不懂事,全因一片护姐之心,这才擅闯了山长的居所,又与杜大人起了冲突。一切都因晚辈而起,还请山长大人大量,勿要怪罪。”

赵宁媛说话之时,幽幽如水的一双眼,不经意从边韶面上掠过,别有几分婉转可怜。

杜妍瞧她的形容,心里暗想,这赵宁媛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见得风使得舵,说话还总能占着自己的理。

她如今软了性子道歉,以步文君的个性,也不会与她计较。

就是不知道边韶那个风流的,会如何反应。

果真,步文君闻言,沉吟片刻后道:“既然是误会,那两位小姐与阿妍便看在我的面上,此事就此作罢,无需伤了和气。”说着,她的目光扫向一身狼狈的赵宁涵,语气一转,道:“不过赵三小姐既已入了白骊书院,就是白骊书院的学生,要守书院的规矩。如今日这般口出恶言,随意与人动手之事,今后如若再犯,便依书院规矩处置。”

赵宁涵被说得眉头跳了几跳,眼里现了几分不忿,但被赵宁媛暗地里拉了一把,只能硬生生低了头,应了声是。

一场冲突,因为步文君与边韶的介入,就此打住。

赵家姐妹今日吃了暗亏,丢脸又丢了个十足十,也不好再逗留,与步文君赔礼之后,带着下人匆匆离去。

料理完了这一双姐妹,步文君却转向了旁边的边韶,态度也不见得如何和善,“我与大长公主也有些渊源,大长公主的气度修养,令我倾佩不已。小侯爷受大长公主教诲,理应知礼仪守礼法才是,白骊书院乃是女学,你身为男子,擅闯书院后山,行迹实在荒唐!”

杜妍一开始还疑惑边韶怎么和步文君撞到一起,现在瞧步文君的态度,竟像是边韶偷闯书院,被步文君撞见。

想来步文君之前隐而不发,是因为赵家姐妹这个意外的缘故。

如今赵家姐妹走了,她也就开始料理起边韶来了。

见边韶被叱问,杜妍乐得在一旁作壁上观。

边韶见她在旁边笑得幸灾乐祸,眸光不由微黯,待对上步文君不善的眼神时,他开口道:“晚辈今日偷闯书院,实因与杜妍有些误会,要与她解释,但知她不肯见我,才出此下策。晚辈自知今日行事不端,待晚辈与杜妍说完该说之话,甘愿受山长任何责罚。”

边韶一开口又把火往杜妍身上烧。

步文君思及方才边韶替杜妍说话一事,心里略略有了几分怀疑。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杜妍,“阿妍,你是何意?”

杜妍心里对边韶不喜得很,更不相信他那什么解释误会的说辞,只是在她心底,她也有些奇怪,什么事情值得边韶擅闯白骊书院来找她?

若只是为落井下石,那这位爷也太拼了吧?

而且今日她和赵家姐妹起冲突,他竟然仗义执言,而不是顺着找她的麻烦,这变化总让她觉得诡异。

“学生与小侯爷并没有多要紧的误会需要解释,但小侯爷既然擅闯书院也要见学生一面,学生便听一听他所言也无妨。叨扰了山长,还请山长见谅。”

打杜妍在女学开始,步文君对这个聪慧伶俐,又别有一股坚韧刻苦的学生便很喜欢。

即便杜妍入仕之后,传言满天飞,她也坚持自己一贯的认知,不曾对杜妍有所怀疑。

在她看来,一个人的本性,若十数年如一日,断不会骤然大变。而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厉害,她许多年前就已见过,更知道这个世界对女子为官的宽容度有多差。

她信赖杜妍,如今听杜妍这么说,便抱了白猫主动避让。

“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你们有话尽管说。不过这里到底是女学,小侯爷若再行荒唐之事,莫怪我不讲情面。”

步文君抱了白猫离去,临走前,那只猫儿一改之前的委屈模样,滴溜溜圆的一双碧玉眼在边韶身上转了一转,还有点黏过去的跃跃欲试感。

杜妍瞧着那只猫忍俊不止,她就没想明白了,步山长怎么能养出一只这种性情的猫呢?

这和主人的差别也太大了。

杜妍兀自笑逐颜开,眼角眉梢的光亮让她的五官变得生动鲜活,边韶就在旁边看着她,蓦地觉得心里某处被重重锤了一下。

一如那一年在大相国寺枯荣大师的禅房外,他见着她眉眼弯弯时的模样。

眼前杜妍的笑颜,与那一张稚嫩些的容颜重叠,边韶隐隐听见耳旁似有风声。

心不曾静,风不曾止。

笑够了,杜妍回转身来,看向边韶之时,眼里的笑意瞬间凝结,脸色变换速度之快,令边韶隐隐有些心塞。

“小侯爷今日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又挖了什么坑等着我跳,不妨说说,我听着。”

边韶这一回让景邻玉骗去江南,走的时候走的冲动,似乎心里有点火燎着,燎得他就想见杜妍的面。

只是他前脚去到江南,后脚燕京里便传来了消息。

道是谢南安近日答应了岳麗书院山长步靖和的要求,定期会往西山替书院学生讲学。而盯梢的人还发现,谢南安每每讲完学,都会到岳麗书院旁边一处无名书肆与人见面。

时常一待便是半日。

而他与之见面的人,不是旁人,恰恰是这段时间销声匿迹的杜妍。

听到消息之时,边韶心里的感受,他至今也无法准确形容。

手下口中那座无名书肆他当然知晓,他曾“亲眼”瞧见过,杜妍与谢南安在那座书肆里默契地度过无数个午后。就连两人表面上目不斜视,背地里却总会在对方不曾察觉之时,将目光投向对方的那点小动作,他也“亲眼”瞧得明明白白。

明明是如一场梦般的幻象,隐隐竟似要成了现实。江南其时韶光正好,他满目尽是迤逦景致,心头却觉得窝火万分,似乎被什么虫子断断续续地咬着,不算致命地疼,奈何那疼意不肯消停。

从江南重回燕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他是个闲散慵懒之人,即便火烧眉毛,也未赶得这般急躁过。

他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但等他回了燕京,连忠奋侯府的大门也还没跨,便憋着一股邪火偷闯了书院。还赶得不巧,眼看着就要到了,半道上却撞上了步文君。

更不巧的是,还让他瞧见了赵家姐妹与杜妍寻挑衅。

习武之人耳目聪敏,他远远看着赵宁涵与杜妍张牙舞爪,听着她讥嘲杜妍失势,这一切的由头明明是他,他对杜妍做过更过分的事,说过更过分的话。可他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一瞬间对赵宁涵生出的厌恶。

他自己都在欺压她,却见不得别人让她难堪。

何其讽刺,又何其矛盾。

偏偏同一瞬,他觉得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犹如醍醐灌顶。他这段日子里的窝火,这段日子来的莫名其妙,都有了极好的不允许他忽视的解释。

或许在大相国寺风乱竹林的那一瞬,又或许在更早之前,他的心就已经让人扰乱了。

可是,这个解释冒出来的同时,他心底还有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那就是,让他心乱的根源,从不曾将他放在眼里,更罔论心里。

她所有的专注与热情,早就不知缘由地尽数倾注到了另一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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