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和土豆堆叠在一处,生冷的时蔬翠□□滴,糖浆布丁甜香诱人……这无疑是一顿丰盛的英式晚餐,但是夏目甚至没有放下笔,他的书桌面向门口,而他隔着书桌,遥遥望着推着餐车的负责人。
“劳您费心了,大家吃过之后睡得好吗?”
负责人稍稍挑了挑眉,他已经努力把这个孩子往最天才的方向预估,但最终还是失了手。
“当然,”负责人露出了管家式的微笑,有礼而文雅,他甚至微微欠了欠身,“一个好梦不是吗?”
“但是睡得太久,好梦也会变成噩梦,先生觉得呢?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父神】?”
负责人弯着腰,所以他没有迎上那双仿佛洞彻一切的琥珀色眼瞳。嘴角的笑意在拉大,他直起腰,原本谦恭殷勤的表情被大笑取代,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梢泛起难言的邪意。
“蝮蛇告诉了你多少?也对啊……你是他的神,他的救赎他的光!他什么都会告诉你!甚至为了你,他疯狗一般的反咬了我一口!”
“真疼啊真疼啊真疼啊!我的帝国毁去了三分之一,这都是拜你所赐!”
夏目的神情纹丝不动,慢慢地放下了钢笔,鎏金的笔尖晃过一道锐光,他稍微侧了侧头,似是有些困惑。
“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呢?那都是你的伙伴吧?为什么……”
“我不需要伙伴!他们早就蠢蠢欲动想要□□!我会站在这世界的顶峰!享受亿万人的朝拜!”男人激烈的挥舞手臂,像个癫狂的演说家,“你以为我在发疯吗?你以为我像个反派一样在向你说废话吗?我不会给你机会!”
夏目心里一紧,下一秒爆炸声响起,木屑飞溅,男人按着手里的遥控器,静了一会儿,又呵呵的笑起来。
“蝮蛇!看到没有!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都要去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爆炸扬起的灰尘散去,年幼的孩子顶着一头漂亮的浅亚麻色发,仍然坐在那里,一手护住稿纸不让它们乱飞,一手将一枚符咒贴在虚空。脆弱的纸符晕开璀璨的华光,这一幕完全超出科学的范畴,只属于另一个世界。
灵术师……还是如此的年幼……
这表明要么是他背后有强大不可撼动的师门,要么,他是个令人连想象都不能的天才。
男人觉得,也许第二种可能更贴近实际。
心中似有恐惧,男人按下了另一个按钮,又是一声爆炸,半面墙已经摇摇欲坠,夏目把稿纸塞进勾玉里,想到隔壁的少年侦探团,眉宇一皱,径直向男人冲过去,目标是他身后的房门!
不能呆在这里,如果房间炸塌的话,他无力撑起能护住所有人的大型结界。
“喀拉”一声枪械上膛,夏目用力睁大眼,强迫自己克服生物的本能直视飞来的子弹。温润的浅琥珀色眼眸中,瞳孔渐渐拉长成一条细线,子弹的动作在他眼中越来越慢,到最后弹道轨迹似乎也清晰可见。
人偶少女趴在他肩上,手指抵在唇边,施加了【减缓】的言灵。
男人只来得及开了两枪,就感觉有风掠过,一抬头,夏目已经冲出房门,到了铺着猩红地毯的走廊上!
不行!这次一定要杀了他!然后带着他的尸体去见蝮蛇!
似乎想到了蝮蛇那悲惨的表情,负责人在臆想中开始追赶,不时开上一枪,看那孩子跑得越发磕磕绊绊,奔跑的间隙还不忘大笑出声。
就是这种感觉!他本来就应该这样!就应该张皇无措像个小孩子一样逃窜,而不是冷静的好像在怜悯他!
他已经多久没试过虐杀了?自从被彭格列出手打击,他像个老鼠一般躲躲藏藏度日,再无肆意妄为的机会,下属心怀鬼胎与野望,他虽贵为【父神】,每天却像在刀尖上起舞。
现在多好!碍事的都死了!剩下的不足为惧,只要一步步的……
再次滚地躲过一颗子弹,浑身的酸痛已经到达极致,夏目揉了揉自己的小腿,突如其来的抽搐让他嘶的抽了口气。
他躲在陈列架后,架上的陈年葡萄酒碎的七七八八,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蔓延,夏目喘了口气,嗅着纯正的葡萄香气,似乎有种醺然的醉意。
皮鞋蹭在地毯上,像某种爬行动物在滑动,再这样轻微而诡秘的背景音中,夏目再次尝试站起来,不出意外地又失败了。
体力已经告罄,他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躲过这么多子弹已经是灵力的加持,再往上,他支撑不起。
如果……是妖怪就好了……
【那么就来变成妖怪吧~】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似乎带着几分调笑。
【看,那边有半瓶酒,喝了它。】
是千姬……吗?还有喝酒是什么鬼?!!
夏目又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刷弹幕,但是还是听话的向有些破损的酒瓶伸出手去。
“安卡……”人偶少女一脸担心,“没问题吗?”
红色的酒液染上手掌,夏目掂了掂酒瓶,想着情况总不可能更糟了,一狠心,仰头灌了下去。
他之前没喝过酒,纵然舌尖触及了酒液的醇香,还是不适的呛了一下,眼泪都咳了出来。
咳嗽的声音指明了他的方位,又是一阵狂风般的弹雨落下,火灵再一次从夏目背上脱身而出,子弹在靠近之前就被消融,然后黑红二色的凤凰疲倦的落在了夏目肩上。
身为人类时,灵力总是不够用,凤凰火不忍增加夏目的负担,动用的都是自己的力量,几次下来,累得连翅膀也不想动一下。
“夏目,我们是不是……”凤凰说到一半,卡壳了。
“当啷”一声空酒瓶落地,年幼的孩子低着头,遮在阴影里的眼瞳幽静无波,像黎明时分的海面,只有一弯新月倒悬,投下粼粼的说不上冷暖的光影。
但这不是新月,而是妖类竖立的瞳孔,轮廓温润,此时却噙满了淡漠的光。
对于真正的大妖来说,除了重型武器能造成一定的伤害,其他的热武器恐怕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吧?
夏目醉了,人类的意识陷入混沌,天狐的意识反而浮出水面,接替他继续这场逃杀。
不过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他为什么要逃呢?
灵力消耗殆尽,那么索性就用妖力吧,一直在体内沉睡,简直无聊的要长蘑菇了。
天狐面无表情的歪头,他头顶没有软绒的大耳朵,见到他的人却绝不会把他错认为人类,“妖”一字是最完美的形容词。
男人再次换上一个弹匣,抬起枪口酝酿着下一轮的射击,他享受这种杀戮方式,虐杀会给他无与伦比的快感,所以他身侧才会集结如此多的怨灵,也使得无论怎样精妙的易容落在夏目眼里,都像白纸上的一个墨点一样清晰明显。
他曾扮作混混井口三郎,现在又扮成了负责人,至于真正的负责人在哪里,夏目猜测,恐怕死在图书馆里的那个才是正主。
枪响声,弹壳落到地上的声音,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呼吸声……陈列架后没有一丝动静,男人还是打空了几乎所有子弹,这才走过去查看。
他到底是统领一个大势力的人,没有莽撞冒进,小心的踏过一片狼藉的地毯,绕到陈列架后。
这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明明悦耳好听,听在男人耳朵里,却像是黄泉的序曲——
“在找吾?”
“轰隆隆隆隆——”
大地在颤抖,有什么从地底破土而出,扭动遒劲的庞大的身躯,盘绕着立在暴雨里,无声地向苍穹嘶吼,然后重重一尾,扫塌了山庄的员工宿舍!
说是员工,不如说是圣十字会沾满血腥的刽子手!
男人颓然的跪坐在走廊地毯上,他周围尽是破碎的建材,玻璃甚至被碾成粉末,纷纷扬扬的散落,折射着昏冥的天光。
恐惧攫取了他的心脏,嘶哑的喉咙已经吐不出半个字音,眼前只有那抹动人心魄的金杏色,那颜色是真美,是交响乐也比不上的尊贵灿烂。
那颜色的主人站在破损的门边,笑容虽有却极浅,有种超脱于世俗的矜贵端丽,他睁着那双不属于人类的妖瞳,清清淡淡的问道:
“漂亮吗?吾的地龙?”
说不出话!说不出话!男人觉得他似乎唤醒了一个糟糕的存在,那个存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像高居天穹的太阳,纵然散发着温度,骨子里却有种冷淡。
会杀了他吗?会杀了他吧!绝对的!
要逃!一定要逃!他不能死在这里!
手向后摸索,握住了枪柄,冰冷的枪身似乎给予了男人一些慰藉,他重新想起了当初呼风唤雨的血色岁月,这无疑令他有了些许勇气。男人的面容抽搐几下,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狞笑——
“死吧!你这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