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朱师爷发现行踪暴露,当晚将全家转移进镇上粮店隐藏起来。他不清楚对方来了多少人,将情况向朱爷报告。
朱成国听说有人寻上门,他感到惊讶,即与瞿雄商量对策,思来想去,怀疑是桃源县的小刘圩子,他们是在寻找刘少堂的孙女。为防不测,朱成国决定主动回桃源县,打探消息。三日后,他和瞿雄带上二十几名弟兄,同乘一艘船,扬帆顺流而下,往桃源县而来。
仅乘一条船也是为了减小目标,以防引起警察注意,毕竟在桃源县做下几件大案,官府有案底。上船后,朱成国对同船的弟兄们说:“这次去小刘圩子,为上次死去的兄弟报仇,刘少堂家的地窖里藏了几万块大洋,这次如果能得手,全部分给弟兄们。”
众匪听了异常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抢大洋,给死去弟兄报仇。
其实朱成国另有打算,刘少堂死了,但是临河镇上还是刘家粮店独霸,要想回临河镇,只有端了刘家在小刘圩子里的老窝。
将义女倪思淼托付给师爷的邻居照看,原本要哑姑留守粮店,但她执意同行。哑姑虽口不能言,人很聪明。哑姑不管朱成国做什么营生,只要对自己好便极少过问,但她坚决反对他杀人。不过,朱成国始终想不通一件事,为什么没能让哑姑肚子大起来,给朱家留下血脉,难道真的是自己有病吗?这事也成了他最大的心病,时常为此独自伤神,夜夜烧香,夜夜与哑姑做于一堆,仍是毫无收获。有一夜他从哑姑身上疲惫地下来,喘成一团,感到心力交瘁,悲从心来,终于想明白,是自己坏事做得太多,上天在惩罚自己。
如果哑姑生下一男半女,朱成国会退出匪帮,让瞿雄当家。
如今他却另有打算。
朱成国想到自己老了,可是哑姑还年轻,自己蹬腿归西留下她一个人如何生存,她不可能再回河神庙做仙姑,如今收了刘少堂外孙女为义女,对哑姑和义女今后的生活要安排妥当,才能安心闭眼。
想到收刘少堂外孙女为义女,辈份反而比刘少堂小一辈,俩人多年来刀枪相向,最终成为刘少堂晚辈,实在滑稽。
朱成国看出瞿雄野心勃勃想做老大位子,师爷曾提醒过朱成国要防瞿雄一手。董标命丧小刘圩子,看起来少了一个树敌,却是新添危机。董标与瞿雄互相制约,如今朱成国与之单对单,迟早成为对峙事态,许多兄弟也看出几分苗头。朱成国这次突袭小刘圩子另一个目的,铲掉瞿雄,为此,他带来的人多是以前跟董标贴心的弟兄。
朱成国这个时候除去瞿雄,因为有了合适人选接替,这人就是刘九。
朱成国做事风格,不公开的目的才是他最急于要做的事,之所以亲自下手,这种事只能成功不能有失,不容许有第二次下手机会。
他将人员分为两帮,瞿雄刘九分任二、三首领。朱成国这个做法也没和刘九通气,刘九听到了大感吃惊,同时又欣喜若狂。刘九觉得自己投靠进来时间不长,无立功表现。刘九心里,是不是朱爷在考验自己?如此看来,偷袭小刘圩子要卖力气,勇于冲在前面。
刘九心里虽这么想,也产生疑问,是不是因为是偷袭小刘圩子,用这个办法试验自己是不是真心投靠。
刘九对朱成国说:“我投靠你,就是为了打小圩子,找我刘少堂报仇。”
朱成国说:“刘少堂不是死了吗?”
刘九恶狠狠地说:“还有刘少堂的女婿倪瑞轩,刘少堂的儿子还没死。”
朱成国突然起用新人,瞿雄始料不及,却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在者,如果站出来反对,无疑成为刘九的敌人,分身对付两个人,岂不又变成当初与董标鼎立之势,最终得益者仍是朱秃子。
瞿雄咬牙切齿暗骂一句:“老狐狸。”
刘九当上头领心里又惊又喜,对朱爷更加毕恭毕敬。朱爷对他说,你的手下由你自己挑选。刘九也看出瞿雄与朱成国势力分布,他挑的人一半服从朱成国,一半服从于瞿雄,如此一来,朱成国由逆势渐而转成优势。
朱成国在心里说:“想弄倒我,你还嫩点,想当初老子拉队伍时,你还是拖鼻涕的毛孩子。”
朱成国没对哑姑说出隐藏在心底的目的,不想让她提心吊胆参与其中,更担心关键时刻受牵制。
顺风顺流船身轻盈如鲫,晓宿夜行无须扯帆摇桨,一干人到桃源县境内共用四个黑夜。如果朱秃子一心为财也许会急于赶路,早早做完收兵回巢,他主要精力思考如何除去瞿雄,所以故意放缓行速。
河道两侧芦丛葡蒿绵延浩繁,秋风里更显成熟厚重。
树叶汇聚成群洋洋洒洒飘落河面随波逐流。
朱成国貌似闭目养神,大脑绷得越紧,如箭在弦。
这日,船行至运河与废河交界处,太阳刚上树梢,船滑进岸边芦围深茂处抛下铁锚,远远望见河神庙掩在枯黄的叶丛中仍不失巍峨。
最兴奋的是哑姑,她立于船头,右手掩额,看苍凉天际下白云朵朵拥拥挤挤,南飞雁群整齐成行。她的脸颊涨红,神情激动,想起河神庙做仙姑的日日夜夜。
哑姑“呀呀”作语,将闭目养神的朱成国拽上船头。众匪也陆续从底舱爬出来,看秋阳下天阔高远,景致之胜,不免慨然。
朱成国眼望河神庙,心内慨叹,洋河镇距此二百余里,上次离开至今过去多个年头,时光如河水匆匆流逝,一去难返。
忽然,朱成国眼睛一亮,带瞿雄上岛祭拜河神,应该不会让他猜疑。更何况不用带太多人,一者船上要人留守,二者人多惹眼。
一群白鹭芦苇深处惊飞,白鹭细长的脖胫,细长的嘴,细长的腿在羽翼的拍动下一伸一缩不断向上攀升。
这类白鹭仅在河边捡些小鱼小虾,尤其秋冬归于岸边暖水处鱼虾常遭此类鹭鸟捕食,当地人称吃巧食的鹭,意为不劳而获占尽小便宜。水乡人最憎占便宜的货色,所以对这类鹭鸟几乎不屑一顾,也无人猎杀,因为全是骨架没几两肉。
“你看此鸟一生吃尽巧食,脖子仍细如你裆下那只鸟般细。”瞿雄眼盯白鹭对刘九说。
瞿雄的几个亲信听了,夸张地放声大笑。
立于船舷另一侧的朱成国听在耳内,装作没听到。
“你怎的知道我裆下的鸟粗细,不是你媳妇全告诉你了吧。”刘九接过瞿雄的话嬉皮笑脸地说。
刘九这句话,逗笑所有人,包括瞿雄的亲信也忍俊不梦“噗哧”笑出声。
“找死呀!”瞿雄怒骂,他的太阳穴青筋暴突,瞪圆充血的双眼,围在他身边几名亲信收敛笑容,攥紧拳头围上来。
“二当家别骂人呀,小弟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别当真。你现在是二首领,别和小弟计较口舌之争。”刘九仍嬉皮笑脸的样子。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就算瞿雄举起拳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难落下来。
世上地痞与无赖最难缠。刘九在街头练成的老油条,不进油盐,什么样混混架也打过,他并不怵瞿雄。
朱成国眼见他俩要动手,抽身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