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灯带来的后续事件就是李娘子意识到李想的动手能力显然比他们夫妻俩强太多了,正好她这几天又做了一次纸,她觉得做得相当不错,但是李想的表情表明他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便索性拖了李想去帮她做纸。
李想对此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是他的专业,他曾经在纸浆工艺上耗了整整四年的时间,他一直觉得不读硕士的话自己会去个大型造纸厂做技术的,而现在,他这样在简陋的设备中倒腾手工纸,尽管工具,材料,各种条件不能跟过去比,可是这种熟悉的工作,还有不必操心别的事情的状态还是让李想十分的享受。
李娘子是个很有品位的女人,她造纸自然不是为了卖,也不止是为了用,她更享受的是造纸本身这个过程。要不然青州城里好几家纸铺,什么好纸买不来?所以她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自己成功的做出几色手工的薛涛笺,拿来自用或是送人都是相当风雅的一件事儿,哪怕做的不太好,也无所谓。
可这会儿李娘子看着手上的纸,真的呆住了。
浅粉色的纸,颜色十分的均匀,摸上去光华的跟丝绸一般,更让人惊叹的是,纸的两个角上嵌着几瓣花瓣,拿指腹一抚,能感觉到微微的突起,甚至花瓣上的脉络都能摸出来。很显然,这是真正的花瓣嵌进去做出来的。
“居然真的做出来了!”李娘子十分的意外。“这花瓣竟不会碎么?还有你这纸,江南一张的薛涛笺也没这么细致!小乙哥,你这本事也恁厉害了!”
李想却并不算满意。“这不能比的,我这是小规模制作,折腾了这么多天,统共才造出这么几十张纸,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慢工出细活。比如这个花瓣,毛手毛脚的自然弄不好,可若静下心来,一个时辰不过嵌那么几张,做的整洁美观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说着话赵先生过来了,一进屋就笑:“听说纸晾好了?”看到桌上一沓儿的浅粉色的小笺,忙捻起看,看了一张,又看第二张,连看几张,不禁笑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娘子你见了这样的纸,可还好意思再自己做么?”
李娘子道:“我又不准备拿这个卖钱,本就是图个乐子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先生哈哈一笑,又问李想:“小乙哥,若我想要纸更加有韧性,可有办法?”
李想说:“那要看你准备要什么档次的纸,若不惜工本,那可在制浆的时候放入蚕丝,工艺足够好的话,这种纸能做到如绸子般丝滑柔韧。若只是日用的,那可以加麻进去。”
“麻纸不是最粗么?”赵先生奇道。
“粗的不是麻纸,是工艺。”李想挠挠头“麻可以做衣服,可是稻草跟木头不能,这样算下来,后者韧性是比较差的。制浆工艺提高到一定程度的话,麻纸的光洁度一点都不比竹纸差的。可惜棉花现在还不普及,棉花作为材料,做出的高档纸并不比蚕丝纸逊色,可是成本却低多了,而且棉花制浆不像高档木浆纸那样对环境的破坏大……”
李想说起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卡壳,只是语速慢一些罢了,赵先生跟李娘子听得哭笑不得,平时正经想跟他聊个天说点爱好啊生活啊他就卡壳,要不然就词不达意,要不然就半天才能蹦出一句话,这可真愁死人了,他这样儿今后可怎么娶媳妇?
这阵子繁简对照的字儿学得差不多了,毛笔字也写成个囫囵个儿了,李想便又有些坐不住,琢磨着自己不能在这么混下去了,便向李娘子咨询当地可有什么他能做的工作,可以的话找个纸坊做工是最好的了。
李想这么一问,李娘子也做了难,通过这阵子的了解,李娘子越发觉得李想在他的时代怕也不是一般人,他的知识面实在太广,什么都懂一些,虽大多是杂学,可能把这些东西学到随时能用到各种事情上,单说学以致用这一项就没人能比得过他!可真找工作还是非常有问题的,这年月体面的工作几乎都需要写字,李想现在虽然会用毛笔了,可他那手字,不提也罢!至于像李想想的那样找个纸坊做工,想都别想,方圆几十里就没有一个纸坊。再说他又不是熟练的造纸师傅,他的本事实在技术改良上,就算有个纸坊摆在面前,红口白牙的让人家把机器扔了换新的,谁干啊!
李娘子越想越纠结,正好赵先生回来,听她说了这事儿,便笑道:“这有何难,他既闲不住,就到汤主簿那里帮忙好了!”李娘子怒道:“胡说什么,咱们都回来了,哪里能让小乙哥再去做那等粗活?”赵先生捻须一笑:“只说让他去汤主簿那里帮忙,又没说还让他去搬石头!我刚才出门遇到汤主簿,他正愁着。管这条路账目的小吏生病了,倒是还有别的会算账的,可是偌大个青州,事情多了去,哪里还能为这么条路再派人过来?路太难走,谁都不乐意来。汤主簿今日颠了一路赶过来,看到东边堆了一座小山那么多的石头没人铺路,西边一群人等着铺路却没石头,气的够呛……直嚷嚷着要找个能算清数儿的,可这方圆几十里就那么几个村儿,认字的到能找几个,会算数的可就少了。我寻思着这工程上的事儿,这边需多少人工那边需多少石头,每日开销几何,这算起来确实麻烦,不过小乙哥去做的话当是小菜一碟。”
李娘子抚手道:“良人说的是!这些东西麻烦归麻烦,可是对小乙哥还真未必是什么难事儿!只是他不善与人打交道……”
赵先生笑道:“不用他跟人打交道,他只用算清楚就成,自有衙门里的衙差去分派。”
于是李想来到宋朝的第二份工作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份工作比李想想象的容易得多,据说很是复杂的物料分派对于李想来说连中学数学都用不上,他觉得稍微聪明点的小学生都能算清楚。想想也是,又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一个搬石头的工人一天能搬几块石头到西边或者到东边,东边一个工人一天能消耗几块石头西边一个工人能消耗几块石头,西边还有多少里修到青州,东边还有多少里能跟昌乐县接上……基本的要求就是运石头的跟铺路的能基本衔接上不会误工,可能的话东西两边的进度最好基本持平,能差不多时间结束最好。
老实说,这确实太简单了,计算出来的数值偶尔出现微调不过因为是路又修了多远所以运石头的路程变了而已,或者偶尔多几个人少几个人罢了。负责监工的衙差是李想认识的,前阵子他在工地上运石头,这位钱大哥还给他送过水喝来着。
钱衙差一见到李想就笑了:“我就觉得你不像个做粗活的人!怎么就会想起跑来扛石头呢?”
见到熟人,李想也就不那么拘束了,他最怕就是跟陌生人打交道,这位钱衙差实在是个老好人,相处起来轻松极了。
李想轻易不用毛笔,简单的算数,他拿了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就出来了,结果记到纸上的只有他算出来的分派结果。把分派结果给钱衙差说了,他便领了人去分配工作,并不用李想去做。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到半下午把做的进度汇总,算算消耗,开支,一天的工作就没了。这么过了几日,李想实在忍不住了。
“钱奎哥哥,我每天只需要算这么几笔账目?这也太清闲了吧?”
钱衙差很是纠结。“只有你才觉得清闲,过去别人干这个,一算算一天,这边石头少了那边人多了……随时都要调整的。你算得这么清楚,连运石头走什么路线都计算好了,运石头的不会堵住路,修路的也都正好有石头用,自然大半天都不用再去管了。”
钱衙差说的是实话,李想的计划表实在是太清晰了,每项工作几个人,几点到几点换班,采石头上山一定要走这条路,下山一定要走那条路……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一旦照着做下来,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几天做的活儿比前些日子的进度快多了!可其实每日上工的时间其实是变短了的。
李想一听,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中国的数学知识普及一直都很差,他觉得很简单的东西真是虐死老学究没压力啊!这么一想也就不为自己拿的工钱觉得心虚了。不过他还是闲不住,索性安排好当日的人员调配,自己也跟着钱奎跑到现场看情况。
这么一看,李想就又看出了问题。“钱哥哥,我看你们运石头都从南边运么?我怎么觉得这条路是在绕远啊?再怎么盘山路,直线距离不过二三里的路程怎么能绕出去二三十里?”
钱奎苦笑道:“可不就是绕远?咱们正对的这条山路才是正路,可是前些年塌了,半山的地方跟刀劈似的断开了,修也没法修。”
“领我看看去!”李想毫不犹豫的说道。
第七章
钱奎领了李想向山上走去,这条路比他们平时运石头的路好走多了,平平坦坦的土路足有五尺宽,只是因为太久没人走,藤蔓野草长了满路,不过路本身倒还平整。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路便断了,确切的说不是断了,而是变成了一块平台,侧面是平平整整的跟墙似的矮崖,显然是过去的某次泥石流或者滑坡把一整块山体带走了。
“小乙哥,你看,路在上头!”钱奎指了指崖壁上头,果然四五米的矮崖上头,能看到黄土路的边缘。“要只是被冲毁了,再修也还容易,可这跟切开似的……”
“修完路的时候旁边应该重新种上树的。”李想慢慢地说:“咱们这里的植被情况相当不错,如果不是人为破坏,一般是不会有泥石流的。”
李想走到断崖边,皱着眉看了半天,又道:“不对,这不是泥石流,这是山体滑坡造成的,那时候是不是下了暴雨?”
钱奎听不太懂李想说的话,但是最后一句倒是听明白了,知道他说的该是路怎么坏了的问题,便道:“可不是,那是前年七月的事儿了,那会儿我爷爷还在世,说他活了八十岁,就没见过这么猛的雨!才半个时辰,院子里的水就齐膝了。我们村儿房子塌了一小半儿,后来听到后山轰轰的响,可那么大的雨,谁敢去看啊?过了好些天,地干透了,有人上山拾柴火,才发现山塌了一个角儿,路成了这个样子。”
李想抬头看了半晌,又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了一阵子,最后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道:“怎么修山路我不会,不过只运石头的话,这条路还是能用的!天眼看就热了,绕那么大的圈子运石头太费人工,大家伙儿的身体也吃不消。对了,我要是需要定做一些干活的家什儿,要跟谁支钱?”
钱奎道:“那要看您做的是什么。若是铁器的话,就去老牛那里让他做就成;若是木头家什,就去找成二,也是直接让他做就行,都是挂账,一部分可以顶他们的杂役,多出来的衙门另付。”说到这里钱奎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么大个工程,总要跟主簿提前打个招呼。”
李想愣了一下。“大工程?”后世的经历让他性格中多了一些谨慎,也没有再啰嗦,想着这事儿确实应该跟主簿说一声。
李想默默的估算了下需要什么材料,又往回走了一段儿,转过身,伸出拇指对着远处看了看,又换了角度再看看,之后从怀里掏了炭笔跟纸出来,写写画画了好阵子,这才招呼钱奎下山。
下山就已经差不多申时了,有村里的妇人做了饭送到工地上,这是轮差的人家,每户做十个人的饭,做两天,便可以免一个人一年的役,几户有余粮的人家觉得划算,便应了下来。
李想是不在工地吃饭的,家里每天都做他的饭,他若是在外面吃了,家里的饭就剩下了,回去一定会被小桃念叨,更不要说外面的饭食也实在不好吃。这一点宋朝的工程制度体现的非常人性化,他不吃公家的饭,那就可以另拿二十五文的伙食补贴,加上他一个月两贯的工资,统共可以拿到将近三贯的钱。这收入不算多,可也不算少,算算李想每天需要工作的时间跟劳动强度,确实比搬石头的待遇高的太多了。
众人吃了哺食还要再干一阵儿,李想则跑到棚子地下开始设计搬石头的东西,算来算去,他便问钱奎:“钱奎哥哥,做一个这么大的铁轮子,大概要多少钱?”他伸手比划出烧饼大小。
“铁轮子?”钱奎满脸疑惑。
李想挠挠头,又比划了一下“这么大,这么厚,不需要很高级的工艺,但是要很圆,边上有凹槽……”
钱奎一下子就笑出声了:“不圆的还叫轮子么?你说的是滑轮吧,全用铁做的玩意儿,怎么也要百十百文吧!”
李想想了想,又比划了一下“那这么大,这么厚的呢?”这次他比划的圆形足有脸盆大。
“这么大的铁轮子……”钱奎也做了难。“五百文够不够?怕是得一贯钱吧!我也弄不清啊。”
李想叹了口气:“我还是直接去问问老牛吧!钱哥哥可有空闲带我去认认门?”钱奎笑道:“老牛就是牛家庄的人,这么几步,哪里会没空!”说罢便领了李想去找老牛。
老牛家住在村尾,李想跟他比划了半晌,又拿炭笔画了图问清楚大大小小各种规格的铁制品的价格,然后又去一边的成木匠家里问了一堆儿木头配件的价钱,这才又回到工地。
回了工地,李想便问钱奎到哪里能找到汤主簿,他想要笔款子,用来上下运石头,钱奎道:“主簿平日在青州城里,十天半个月才过来一次,他前日才来过,怕是下回过来要再等十几天了。”
李想皱眉道:“今天又有两个人中暑了,天气太热,那条路又用不得车子,只能肩扛人抬,再等十几天,怕就得倒下一大半儿!这样吧,我今晚把工作分派好,明天就去青州找汤主簿去!”
钱奎点头:“李小乙哥心善,我代这些苦力们谢谢你了。”
李想慢吞吞的往家里走,赵家离工地足有五六里,赵先生曾提出让人用车接他,不过被李想拒绝了,每天走半个时辰的路,全当锻炼身体了,何必再折腾赵先生家里的仆从呢?
没一会儿便走回了家,开门的依然是冯四。冯四一看见他就笑:“小乙哥今天上山了吧?看你的袖子上沾的都是苍耳。”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