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公正喉干舌燥,一盏温茶喝下去也不解渴,看了兔儿糕,又闻着果香,顿时觉得口舌生津。
“原是小姐孝敬大人,咱家怎好夺爱。”沈公公嘴里推辞,两眼一径盯着食盒舍不得放。
秦修言心中暗笑,率先拈起一只,侧目道:“小女日日在家中,闲来再做便是,公公可是难得来一趟。”
“呵呵呵,秦大人好福气啊,不止大公子学富五车、誉满京城,就连小小姐也是这般玲珑心窍。”沈公公不再推辞,伸了手也拈起一只来大快朵颐。
二人你来我往,片刻便将食盒一扫而空。
意犹未尽,沈公公拿帕子拭净了手:“不是咱家恭维大人,得女如此,夫复何求!这样精巧又费心思的吃食儿,也就是早年,老奴在太后宫里还尝过两次,如今太后她老人家一个人,也没心思弄这个了。宫里日子不好过啊!”
秦修言听沈公公话里有话,仿似是在暗示宫中皇嗣单薄,只得端了茶盏啜饮,也不好接茬。
沈公公却另起意头,开了话匣子:“现在宫里事事铺张,开销如流水。太后、皇后本想奉行先帝遗志,厉行节俭。哪知劝了几次就惹恼了皇上,不止当面斥责皇后管理后宫不力,还让皇后日后只需照看好太子便是。如今,六宫事务都已交由贵妃娘娘协理。”
“咱们娄娘娘也真本事!把个日子过得风风光光,处处得皇上欢喜不说,内库的银子除去各宫份例,每月还有结余。”
秦修言端茶的手忽然一顿,心里已是咯噔一下。
宠妃架空皇后!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须知东宫之位事关重大。若只是皇上与皇后两夫妻闹别扭,抑或皇后偶有差错,皇帝小惩大诫,这些都不妨事。可是中间蹦出个娄贵妃,这算哪一出?
再者,宫中日益奢靡,是众所周知之事。偏娄贵妃还能让每月例银生出结余来,是何等本事!有这样的野心,根本就是破釜沉舟,想要取皇后而代之的意思。
不过,这些话,沈公公为何要对自己这个致仕在家的“闲人”说?
秦修言一时警觉。
沈公公却垂眉眯眼儿抱着手,好似老人家自言自语一般:“前些日子皇上要大兴‘百戏’,太后她老人家急得什么似得,幸得太常公与御史大人一番死谏,才算过去了。不过,贵妃娘娘又想出个新点子,要在宫中演一场彩戏,说是与民同乐,哄得皇上龙颜大悦。”
“此番咱家来传信儿,就是贵妃娘娘单邀了大夫人入宫赏戏。”
眉棱子一跳,听到这里,秦修言才恍悟,原来沈公公是在给他提醒儿呢!娄贵妃独独只邀洛氏入宫,何其亲密。
莫说洛氏,便是秦府,与这位娄贵妃也隔着好几层呢。如此一邀,岂非显得秦、娄两家私交甚密?
秦家位极人臣,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一点儿风吹草动,别人都要生出万般猜测来。娄贵妃如今意图难测,虽是只是去出席小小宫宴,也断不可掉以轻心。
“谢公公!”秦修言忙拱手一揖。
沈公公赶紧起身避过:“咱家哪受了的大人的礼,吃了小姐亲手做的点心,话儿总是要传清楚的。”
“时辰不早,咱家也该回宫复命去了,大人留步吧,咱家今日可不虚此行啊!”
沈公公一指食盒,二人畅快大笑,秦修言也不挽留,亲自送了出去。
看着沈公公出了园子,秦修言顾不得日头毒辣,匆匆往北苑上房去寻老太太。
窦老太太午歇刚起,见儿子一进来就屏退众人,便知他有要事。
听秦修言转述了沈公公的话,窦老太太拧眉沉思良久。娄贵妃得宠,相爷是知道的,但是,是否已到了危及后位的地步,也没听相爷提起过。
“你父亲那里,还得你去知会,朝堂上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也不好言说。不过宫里的事,李侍郎必然清楚,可以让三儿媳妇回去当闲话问一问。”窦老太太征询儿子意思。
秦修言连连点头,他一急之下倒没有想到三弟妹的父亲是黄门侍郎,宫中消息来得牢靠、容易。让三弟妹回娘家旁敲侧击问一问,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但贵妃娘娘邀约,不好违逆。你媳妇儿那里到底要不要去,依娘看,你还是自己去与她商议,最近大媳妇办了几件事,都很得体,国公府裴家的事也是她去劝和的。其中情由,说不定她比咱们还要有数儿。”窦老太太起心弥合儿子儿媳的感情,索性放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秦修言低头不语,只是想起下午吃的冰皮兔儿糕,口中凉凉的,心里暖暖的。那是缺失已久的亲情,重新填满心口的感觉。
低低应了一声,秦修言默然出去。窦老太太不动声色,眉眼里都是欢喜。小两口嘛,就该有商有量。
去到闲听苑,小丫头远远看见老爷进来,忙跌跌撞撞进去通报,一院子人都乱了套!
顾妈妈头一个奔到廊下,看了看已是红日偏西,扔下一句“备晚膳”,就朝小厨房冲。
红菱、蓝蕙哪里听见,脚不点地,带着小丫头们出来进去,又是摆冰盆儿,又是沏茶、上果子、打手巾。
忙毕,一人一边站在夫人、老爷身边打扇,红菱、蓝蕙手心全是汗,心里直翻腾的也都是同一个念头:四小姐太厉害了,一笼冰皮兔儿糕,就把五年不进闲听苑的老爷请来了!
洛氏穿了紫烟笼纱金线菊的薄裳,坐在罗汉榻上浑身上下不自在,一双美眸在外厅寻索了几遍也瞧不见顾妈妈的影子,只好自家硬了头皮与秦修言搭话。
秦修言说明来意,洛氏魂不守舍,也听得半懂不懂,只好把带着浅夕去裴府劝郡主的事儿和秦修言说了一遍。
夫妻两人久不交流,都有些词不达意,说了半晌才讲了个大概。
这厢,顾妈妈已经进来,一脸从容不迫,端端儿地福下身去:“夫人,晚膳摆好了,夫人看是就在外头凉厦吃,还是传进来。”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秦修言朝窗外一看,红日西沉,暮色才起,吃晚膳略显得早了些。
顾妈妈拼了命的使眼色,洛氏终于醒悟,磕巴道:“那,那就传进来吧。”
小丫头们仿似就等在门外一般,听见这话,就无声无息抬了小红木桌进来。
秦修言一转脸,桌上简单六样清爽小菜,一凉一热两盏汤,都是他从前素日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