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顾妈妈心中安慰,觉得浅夕与她想到了一处。
一直以来,洛氏就偏爱华服高髻,要气势、容貌样样胜人一筹。二房严氏则恰好相反,明明身形瘦小,还总是梳圆髻、穿乌秋秋的黛色裙裳,在窦老太太面前装贤静乖拙。
是以,在顾妈妈看来,洛氏过于盛气凌人,而严氏就太假意虚伪,阴沉沉地未必讨喜。
试想哪个老人家不希望儿媳妇温雅大方的在跟前伺候?顾妈妈就常给洛氏挑些柔暖素净的裙裳,偏洛氏不爱,不肯圆融示弱,结果倒让严氏四处钻空子,得便宜。
“也好!今日就听四丫头的。”众人犹在乱想,洛氏已从善如流。
琴嫂忙不迭重新净了手,拿梳篦蘸了发油给洛氏梳髻。浅夕自去妆匣里给洛氏挑了灵芝五福竹节纹的对钗和一丛花君子,在洛氏发髻上比了比,洛氏一一点头。琴嫂十指如兰,几个来回就将洛氏厚实的乌发绾得轻盈如云,配上洛氏饱满的额头、鹅蛋脸,很是得宜,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一时装扮完毕,换了衣裙,洛氏自去大铜镜跟前照--绣衣浅衫,恬雅不俗,全然没了素日的贵气逼人。洛氏一直自负美貌,只喜华服,不爱简素。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站在镜前,却隐隐看到些自己早年的影子。
是不是没有了华裳繁饰的重压,人也真实明快了许多……
时辰不早,母女二人一道携手去上房请安,一路都是笑语欢颜。
走过瑶花水榭,浅夕错眼便见一道修长的鸦青色身影自湖边的花径走过。
“父亲,夕儿给父亲请安!”如此好的机会,怎能放过,展袖叠手,浅夕提裙便拜。
身影顿住,自湖边朝水榭望去。一众丫头这才看见,大老爷秦修言仿似刚从北苑老太太处出来的样子,纷纷忙乱,蹲身埋头。
洛氏也是心里一慌,隔得这样远,一声“老爷”到底卡在喉咙里唤不出口,只好攥着绢帕,手扶腰间,浅浅福身。
清风拂动,宽大的云袖上瑞草摇曳,百褶裙裾上牡丹初绽,洛氏微低了头,发髻上一丛细碎的花君子在晨风中颤颤巍巍,光洁的额头下看不清表情,面容连同时光也跟着一道恍惚。
秦修言出神片刻,就觉出一道目光清亮灼人盯着自己。是浅夕早已抬了头,一边细瞧着秦修言脸上的神色,一边笑得没心没肺。
见她小脸清丽,如初荷染露,想来从前的伤必是痊愈无痕了,思及此处,秦修言没由来心头宽慰,牵唇一笑,摇头离去。
如春归大地般的和暖温柔,连浅夕都觉出了周身暖意融融,怪不得秦修言与大哥秦钦在京城被誉为父子双璧,秦修言已然如斯,真不晓得秦钦少年风姿,又该是怎样的绝世风华。
回头扶起洛氏,只见她贝齿咬了下唇,两颊红云如霞,哪里还有素日的骄纵跋扈,这样的夫君,只怕洛氏那颗倾慕之心早已低入尘埃了吧。
“父亲方才笑了呢,必然是喜欢母亲这个样子,一会儿见了祖母,祖母也一定喜欢。”浅夕附在洛氏耳边轻声安抚。
一路缓缓而行,直到进了悦心阁,洛氏才平复了心境。
窦老太太正端坐在罗汉榻上,深思着什么。抬眼见了洛氏明丽清雅的打扮,稍一愣神儿,就舒展了眉目,笑吟吟伸手拉过浅夕坐着说话。
“言儿方才来过了,说是前日镇国公府让人送了个帖子过来。”窦老太太淡淡如闲聊的一句话,洛氏刚刚平复的心却又泛起涟漪,紧紧看住老太太。
镇国公裴显便是秦钦未过门的媳妇颐华郡主的父亲,从前,镇国公府里的事,窦老太太是鲜少与洛氏谈起的。
“听说是农忙已过,五谷丰登,皇上要与民同乐,娄贵妃便在宫中排演彩戏进献,也邀了华儿去,亲家捎信儿来知会一声。”窦老太太解释道。
“贵妃盛情,也是华儿福气。”洛氏颔首答得宽和。
按理裴颐华已与秦钦定了亲,明年就会过门,不该这般进宫去抛头露面,裴家知会亲家一声,算是顾全礼数,但是贵妃的懿旨,又有哪个真敢拂逆不遵。
窦老太太点头:“原是该如此,可言儿着人回帖子去,回来却报说,仿佛华儿不愿进宫,娄夫人正左右为难。”
原来裴家是问计来了,洛氏又是欣慰未来媳妇守礼懂事,又是烦恼贵妃相邀不好推拒。婆媳两人都不约而同皱了眉烦恼,浅夕也在一旁暗叹无奈。
这位娄贵妃名唤娄霖灵,艳美无双,是国公府娄夫人的表妹,但娄贵妃力邀颐华郡主入宫献艺,却绝不只是因为这一层亲戚关系。
浅夕从前居于深宫,娄贵妃是什么人,只怕她了解的比窦老太太和洛氏还要清楚。
娄霖灵原本出身在涿郡一个小小的官宦之家,能得惠帝喜爱,一跃为妃,除了因为她娇颜善媚,还因能唱的一手好小曲,至于是不是宫人们私下里说的淫词艳曲就不知道了,但是每至良宵红绡帐里,玉骨冰肌,婉转莺啼,又哪能不一举俘获圣心,常宠不衰。
加之娄家也争气,娄贵妃的父亲娄真镜如今在涿郡做太守,每年盐铁赋税上交国库都是万金之多。娄贵妃的弟弟娄霖义入京后也只在惠帝身边做了个散骑常侍,惠帝曾亲口夸娄家是忠义之臣。
是以,娄霖灵升做贵妃后,再不肯让人提及她昔日唱小曲博取圣心之事,一味只是请辞赋大家写了唱词出来,日日在宫中吟颂雅乐以娱君王。
而颐华郡主,则是幼年时便以一曲《国颂》技惊四座,论琴艺东都无人能及,那才是真正的雏凤清音、大雅正声。
这次排演彩戏,娄贵妃倾力相邀,无疑是抱了借颐华郡主声名之意。
“祖母,不如让我与母亲去看看未来嫂嫂吧。”浅夕大眼扑闪,忽然开口提议。
“小滑头。”哑然失笑,窦老太太手指在浅夕鼻尖一点:“这可不是惦记着玩儿的时候,贸贸然去了,不给亲家帮忙,反要添乱。”
“可是,如果我们不去,怎么知道华姐姐她为什么不愿意入宫呢,又怎么知道咱们能不能帮上忙呢。”浅夕偏头,满眼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