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晖露园里便是气氛紧张,彩薇直接把解毒的药膏揣在怀里,就怕来不及。
绿芜也在一旁反复叮嘱:“小姐,用些在手上便是,脸上万万沾不得。”
浅夕只是点头,趁着秦月潆来,绿芜迎出去的工夫,浅夕仍悄悄将蔷薇胭脂在两腮拍了些,否则只怕不足以让洛氏体察她的处境。
横竖是大白天,秦月潆想留在这里看浅夕制胭脂,又怕人多了浅夕不喜,便索性一人前来。进了小院儿,她就看见浅夕在花架子下捣弄什么。昨日送来的垂丝海棠已经淘洗干净,湃在一只圆肚天青色游鱼缸里,红灿灿的。
“四姐姐,这便是天蚕丝么,怎么会是这个色?”递上胭脂盒,秦月潆踏踏实实坐在石凳上,一副兴致勃勃不想走的架势。
“制成胭脂就没有了。”将手里的瓷碟轻轻推到秦月潆面前,浅夕看着那一双纤尘不染的大眼心底暗暗遗憾:虽然你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懂得,可如今你却被人利用,便由不得你不学着懂了。
素手拈起一小片嫣红的胭脂,香气袭来如蔷薇初绽,又有四月阳光的味道。
秦月潆看了一脸惊喜:“这个与咱们用的不同,色泽清雅些,香味也好熟悉。”
浅夕温婉一笑:“这是今儿个才新制的,蔷薇配了葵香。”
“对对对,就是葵香,这个味道好,我姨娘也很喜欢呢。”秦月潆彻底放了心,垂丝海棠制出来的胭脂必然跟大家的石榴红胭脂不同,葵香味儿又清淡寻常,这样姨娘平日也能用。
“那咱们今儿就把花汁子制出来渍上,我这里粉英都是现成的。”浅夕声音微哑,她已经开始觉得手心奇痒,两腮发胀了。
那边,小丫头们听了便忙活起来,绞花汁的、制碱水的,看得秦月潆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
“走咱们也过去瞧瞧。”略坐了半刻,浅夕起身,摇晃了一下又颓然坐下,声音已是发颤:“潆儿,快,快叫绿芜……”
“四姐姐,你怎么了……啊——四姐姐你,你的脸,你的手!”秦月潆正兴冲冲要抬腿过去,回头就见浅夕无力的撑着石桌,耳畔一片通红,素如葱白的手上红斑点点。
“小姐——”彩薇第一个奔过来。
绿芜满脸慌乱,匆匆看过后就哭道:“方才还好好儿,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满院子丫头不明就里,吓得跪了一地,向婆子听见里头乱,不管不顾冲进来,看了一眼就嚎道:“这可怎么得了啊,怎么伤在小姐脸上啊……”
彩薇听了立时脸色一厉:“你闭嘴!瞎嚷嚷什么。”
秦月潆早已惊傻了,小脸煞白,站在一边手脚僵硬,连哭都不会了。
“六小姐,求你快些去请我家夫人给小姐找郎中来,都是我们做奴婢的罪该万死,没照顾周全,见了夫人也是没脸开口的……”绿芜不料浅夕脸上竟也不好了,真真是急出泪来。
月潆一听,立时啄米鸡似的点头,拔腿就往外冲。
“哎唷……”眼前一黑,月潆只觉迎头撞上一个人。
待站稳,就看见洛氏房里的大丫头蓝蕙一手提了食盒,一手揉着胸口,蹙着眉头直哼哼:“六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四小姐在屋里么?”
“四姐姐,四姐姐她不好了!”月潆认得蓝蕙,当下便抓了她的手,大哭出来。
院门外两丈远,一个身姿修长的人影闻听,步履生风赶过来:“四表妹怎么不好了?”
月潆转脸竟见一个气宇轩然的陌生男子,顿时呆若木鸡,指着屋里头结巴道:“说是,中,中毒……”
人命关天,哪里还顾得许多。
院门忽的被推得大开,洛云渊一步跨进去。本是用来误导洛氏的话,却先一步把洛云渊绕了进去。
这厢绿芜正扶了浅夕回屋,彩薇已将解毒的凝膏握在手中,只待进了屋就给浅夕抹上。
洛云渊陡然闯进来,原本从容的三人都楞在阶前。浅夕也一时傻了眼,呆望着洛云渊,怎么也想不通正在事情闹大的当口上,这位祖宗爷怎么出现在这里!!这要是传出去……浅夕脚下一阵摇晃,老天爷还真是玩儿死人不偿命啊!
那边,咱们玉树临风的洛少卿哪还顾得“礼”字怎么写,眼里只看见自己心里日日搁不下的那个人,摇摇晃晃站在石阶上娇怯怯看着自己,一脸不知所措。从前素白春葱一样儿小手红斑鼓凸,玉瓷无瑕的小脸肿的金鱼肚儿一样。
“还不快煮了赤豆汤来!”怒目满院子丫头,洛云渊天青云缎袖袍一挥,众人直觉膝盖弯子都是软的:“蓝蕙,防风、野蒺藜库房里可有,或是现成的消风散,赶紧煎一剂。”
“奴婢这就去!”蓝蕙立时从袖里取了库牌,让一个脚快的丫头去领,自己则奔去上房报禀洛氏。
“四妹妹莫怕,想是碰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着了风气,我这就去快马请了济世草堂的薛神医来,上了药便好!”嘱咐完,洛云渊目光灼灼盯住彩薇:“切莫让四妹妹挠着患处,实在难受便用冷手巾冰一冰。”
“是是是,奴婢一定拽着小姐的手!”彩薇嘴里应着,脑门儿上急得直冒汗,只求这位英明神武的洛大人赶紧走了,好进屋给小姐上药。
洛云渊刚出去,向婆子也醒过神儿来,忙将自己素日守夜时私用的炭火炉子、砂锅罐子搬出来让小丫头熬赤豆水。
一时院子里,鸡飞狗跳,叮铃哐啷。
看着满脸泪痕已经懵掉的秦月潆,绿芜上前温声安慰,又伺候她净了手脸送出门去。只说事情还没查清楚,请六小姐回去务必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绿芜话里有话,任秦月潆年纪再小也明白惹祸上身的道理,忙点了头,闭紧嘴巴回去南偏院儿。
关上房门,彩薇开了药膏。
浅夕兀自强忍了痛痒摇头:“现在不能用,听说那位济世草堂的薛老先生性情耿直、颇有声名,擦了药膏只怕瞒不过他,到时候,又要节外生枝。”
“那,那可怎么没办?再不擦药膏,小姐脸上真该留疤了。”鼻子里带了哭腔,彩薇脑子嗡响,心里直怨那位多情的少卿大人太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