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自是一番脚不沾地的忙碌,杨长生一日里尽顾着往镇上跑个好几趟,采买补齐各种所需的材料,稍有闲空的时候,还要往新屋那片的工地上走几回。
王氏也不得闲着,外头跑买的活计都是爷们的事儿,但她也得张罗好了每天的饭食,还有工人们一日所需的茶水也不得间断,几乎是从下了炕就围着锅灶转悠个不停了。
杨福平毕竟是家里的长子,年岁虽然还不很大,但也得担点事儿了,时不时的帮着杨长生在工地上照看照看,打打下手啥的,几天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全哥儿那小家伙,也是个坐不住的,才五六岁年纪,也不能指着他帮什么忙,他又是个性子活泼好动的,王氏稍不留神,就让他溜到新屋那边疯玩去了,少不得在泥地里头打打滚啥的,回回到了傍晌的时候,都弄得一身的泥垢,气的王氏好几次都想,拎着扫把追着他后头,捶打一顿才解气。
而杨麦香是个闺女家家的,也干不了啥脏活累活,除了每天领着钱冬儿在灶台下帮着王氏打打下手,递个盘子端个碗的,连洗菜的活儿,王氏也不怎么舍得让她们两个小闺女沾手。
正月里的天儿,还没有回暖的迹象,那水还是冰凉冰凉的透着寒气,杨麦香知道王氏这是心疼她们,宁肯自个儿手冻得紫红紫红的,也没心思去管,还得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因此,全家人里头,也就数她跟钱冬儿这对小姐两最是轻松了,间或往新屋那边送送茶水什么的,也很是清闲。
直到新屋那边的地基打完了为止,杨长生夫妻两个才稍稍缓了口气,后来没过两日,杨麦香的姥姥孙氏得了信儿,主动坐着牛车赶了过来帮忙。
王氏似没料到亲娘会来,她还没往娘家送信呢,本想着等到新房子盖好了之后,再请了爹娘兄嫂过来住上几日的,当即就有些诧异,偏锅里的菜还没出锅,她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只匆匆打了声招呼就忙起来了,“娘,咋突然来了?也不言语一声?你跟大哥先去屋里坐着,我这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再来陪你们说话——”
孙氏一头花白的头发盘的很是整齐,一下了车,还是那副精气神十足的样子,也不待王氏招呼,就卷起袖子在一旁帮着忙活了起来,动作间甚是利落,得着空闲的当儿,母女两个也能说上几句话,“当娘的来闺女家走走,还得提前言语一声?你这丫头,就是啥事儿都不往娘家说,可这十里八乡的也就这么大的地界,你们家年后这接二连三的出事,谁又不晓得哩——”
不得不说,有了孙氏的帮忙,王氏真的轻松了许多,原本一个人的活计满满当当的,这会子却是分成了两份,自然是不一样的,但王氏私心里,并不想老娘跟着操劳,情愿自个儿多累一些。
王天杰也是停了牛车后,便不多言的牵着杨麦香,让她领着去工地那边瞅瞅了,抬砖,和泥啥的,跟着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天黑了,才带着一身的尘土,赶着牛车返回了家去。
“也没打算瞒着,我不也是想着等到新房子盖成了之后,再回去接了娘过来住上一段时日的嘛——,倒没想到还累得您老人家特意跑了一趟,要早知道这样,我还不早早托了人送信过去啊——”王氏面上带了些内疚的说道。
孙氏却是知道闺女的心思,叹了口气说道,“唉——,这都多少年了,你咋就还是那性子了,啥事儿都自个儿一个人撑着。这盖新屋,可是咱乡下庄户人家的头等大事儿,哪个人家不是成数的人,跟着忙不停的,你这边倒好,里里外外的,也就你跟姑爷能顶个事儿的。
都到这时候,你还撑着不吭声的,难不成当年我在家把你当姑娘养的时候,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王氏听着这话,心里诸多动容,这家里头正儿八经的长辈,杨老爷子和郑氏两个,几天了,愣是一句都没问过,更是没往她这锅灶门口或是工地那边走过半步。
这动工好几天了,说句实话,她真的是忙的够了,别看着灶上的活计不重,但一整天的转悠下来,也是累得瘫了,每天夜里那肩膀酸的就跟要坠下来似的,觉也睡不得踏实。
但她是个心里硬气的,知道指不上那屋里两个老的帮忙了,又不想去麻烦旁人,便自个儿硬撑着,此时听着自个儿老娘的话,却是有些湿了眼眶,这个世间,终究还是亲娘最疼她了,嗫嚅着几声,还是开口说道,“其实,也没多少的活计,娘来看过后也放心了吧,待会儿吃过午饭之后就跟着大哥回去吧,我这边现在忙,也没空招待您老人家。等您闺女的新房子盖好了,再把你接了来好好享上几天的福——”
孙子看她那一副嘴硬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叹气,这小闺女就是个性忒要强了些,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口上却说道,“娘也等不及你盖好新房子了,这就住这儿不走了,也省得你这新屋子盖好了,还得花时间去接我。
原本,你爹知道了,也是吵吵着要来帮个手的,可你也知道,他早年的时候伤过腰,根本做不得劲,我就没让他过来,免得到时候反而添乱——”
语气里透着股坚定,似乎打定主意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王氏心里感动之余,难免也有些着了急,她出嫁十多年,因为夫家不得力,几乎都没怎么孝顺过双亲,反而时常让他们跟着烦忧,已经是够不孝的了,现在竟然还得拖着,本已在家舒舒服服安享着晚年的老娘来受累,咋说都过意不去了。
便急忙开口劝道,“我这边真没啥可忙的,不就是锅碗灶上的这点子事儿,闺女我一个人能搞的定,更何况还有麦香和冬儿两个帮着哩——,再说了,我这儿也没多余的地儿给娘住的啊,娘还是跟着大哥回去吧。
等闺女那新房子一落成,一准接了您老人家过来成不?”
孙氏却不是个轻易劝得住的,“你也甭说上一车子的话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娘在这儿客套起来了。娘这一辈子就生了你们几个,你大哥和两个姐姐日子都过的不错,没啥用我操心的。
这人上了年纪也不能总在家里闲着,临到老了,娘倒是闲不住了,也就是你这一回盖新房,娘还有这机会帮村帮村,以后,等你那新屋子一落成,你们一家子搬了出去,也就没那么多的糟心事了,你又是个极有主意的,娘就是想操心,也没那机会了——”
孙氏话里句句都透着些落寞的伤感,王氏哪怕知道这是老娘故意拿出的说辞,来安抚自个儿,但此时也没了法子拒绝。
于是,母女俩一番较量之下,孙氏便留了下来,夜里就跟王氏和几个孩子睡在一个屋里,而杨长生和杨福平父子两个便被赶着,暂时睡到了杨长林原先住的那个屋子。
郑氏知道后,倒是站在一边说了几句酸话,但却被孙氏不软不硬的回击了过去,她原本就不是个十足软和的性子,先前也是碍着闺女还得跟他们一家子人处着,便也处处敬着,没与他们计较,不想惹得闺女在夫家难做。
但事实上,早就心里积了诸多不满了,想着闺女总算是分家出来单过了,也觉得没必要再过分谦让了,便难得硬气了一回,说出来的话,总是顶的郑氏气得干瞪眼,却也没敢再轻易出来找茬。
且,孙氏回了头也不忘教导起闺女,要变得硬气起来,“这十多年,你在这个家也算是当牛做马的够了,这老的老,小的小的,上上下下的伺候着,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是早就看出来了,你那公公婆婆就不是啥有良心的人,往后反正已经分了家,你也用不着再受他们的窝囊气了,就算是看在姑爷的面子上,顶多在给养上别亏了他们就成——”
王氏听了没有做声,只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回自个儿亲娘是真的被气到了,也是忍不住在为她打抱不平呢。
……
再说这孙氏的留下,倒也真是帮了王氏不少的忙,毕竟是经历多的老人,真的是能干了许多。
就拿那工人们的饭食来说吧,别瞅着这一日三餐的饭食,说上去简单,但是总不能顿顿都吃那土豆,大白菜啥的。
更何况,现在还没到开春,菜地里压根就没啥子新鲜的蔬菜,王氏每天想着要怎样变着花样的做些菜色出来,也是件煞费头疼的事情,毕竟饭食上招待的好了,那些大工小工们才会在干活上更出力,盖出来的新屋子也能保证没个纰漏啥的。
但是,自打孙氏来了之后,母女两个倒是有商有量的,许多王氏拿不准的小事情,到了孙氏手里,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至少,工人们每天的饭食都安排的妥妥贴贴的,王氏之前也是个舍得油水的,但却不晓得变换花样,又加之她一人在灶上忙着,人手不够,虽一日里两顿大餐都缺不了肉,但那主食都是千篇一律的蒸馒头,吃多了就不新鲜了。
但因为孙氏来了,人手上也尽够了,灶台上的活计一分为二,王氏轻省了不少之余,也能分出空来提高伙食了,先不说那菜色,就是工人们每日里两顿的主食,却是被母女两个合力整治的顿顿不重样的。
一会儿是烙的香香的葱油大饼,一会儿又变成鸡蛋摊的薄饼,间或还能蒸个大肉馅的包子,一口咬下去馅料搁的足足的,吃的工人们个个都满嘴流油,因此,干起活来,也越发的卖力。
每日里,那新屋的工地上,工人们干活时喊着吆喝的声音,都是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天响的,老远都能听得到的。
后来,听说那些出来干活的帮工们,早起都在家吃不上啥正经的早饭,王氏想着他们干活卖力,更是在半上午的时候,给添了一顿加餐,吃食虽比不上中午和晚上的好,但也是稀粥和搀着粗面的杂粮馒头的管够。
有些同村的小工们,从前也在旁的人家干过活,却真没得过这样好的伙食待遇,回去的时候,便忍不住会跟家里的娘们叨上几句,因此,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村里人竟是都以为杨麦香一家子现在咋咋有钱,富裕的不得了。
走在路上,再看着王氏和杨长生一家子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个个眼睛里透着羡慕和那一丝丝掩饰不住的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