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儿送着夕若烟回了寝殿,望一眼窗棂处,识趣地退了出去。
寝殿烛火明亮,唯窗口处烛火未燃,有道身影隐在昏暗之下,淡黄月光拉出长长一道阴影,一眼望去却有几分落寞。
夕若烟浅声一叹,抚着微凸的肚子踱步上前,遥遥唤了声:“圣上。”
北冥风久久不语,身子隐在暗处益发看不清面庞,偌大的殿中更显寂静,颇有几分苍凉凄清之感。
夕若烟踱步上前,从后轻轻拥住他,轻语道:“祁王谋反,楚大人至今音讯全无,我知道你很不开心。至亲之人背叛自己,换成是任何人,心里都不会好受。”
此言一出,她明显有感北冥风身子愈发紧绷了起来,饶是这样,她却并未松手,反而拥得更紧,想以自己之力将他软化。
她道:“阿风,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之余地了。”
窗外月色凉凉,蔷薇花香顺着微风轻轻吹拂至窗内,一时却并未令人心安。
经久,北冥风有所动容,他缓缓转过身,月光下,他定定凝着那张格外精致的面庞,恍然展颜一笑。故作了几分轻松后,问:“朕听说忆璇病了,可有大碍?”
“无碍。”夕若烟略略松了口气,“张院判已来诊治过,说只是略微有些着凉,待服过汤药,现下已经沉沉睡了。你可要过去看她?”
北冥风握着她的双肩,犹豫了会儿,终还是浅笑摇了摇头。
夕若烟知他心中有所芥蒂,便也并未勉强,只含笑缄默。
如今亲爹谋反,外祖父亦是当中最大“功臣”,小小年纪又孤孤单单无娘依傍,小郡主现今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太好。
夕若烟浅叹一声,落寞垂下头去,心中倒是更添了几分怜悯。
北冥风无意再谈此事,拥着她往内殿而去。
“靖州已经失陷,现今祁王军队虽还未有进一步举攻的打算,但朕也不得不做些防备。”揽着她坐到软榻之上,北冥风同她细细说起朝中之事来,“白日的时候,众大臣商议由谁领兵抗敌,最后议定了一个人。”
夕若烟想了想,问:“可是瑾瑜?”
北冥风点头。
秦桦是武将出身,又颇有带兵经验,由他带兵抗敌倒是并无不妥。
“瑾瑜也自动请缨,朕允了,拨了十万大军与他。”北冥风转过头看着她,“只是秦夫人身怀六甲,瑾瑜此行一去又不知何日方归。我俩商议之后,决定让秦夫人入宫,与你同住凤鸾殿,你们彼此也有个照应,瑾瑜也可放心。依你看,可好?”
虽打定了主意,但他仍旧想问问她的意思,若她不愿,他并不会勉强。
四目相对,夕若烟恍然笑了。烛火下,她笑容干净灿烂,如跳跃的灯芯,明媚而又带着炽热,瞬间将他一颗心暖化。
她握住北冥风的手,莞尔道:“琬琰与我情同姐妹,瑾瑜一走,她独自留在将军府我也不会放心。再说了,这段时间你肯定很忙,无暇再来凤鸾殿陪我,我一人也是孤孤单单的,与其形单影只,倒不如寻个志趣相投的,也挺好。”
“你同意?”北冥风展颜,道。
夕若烟重重点头。
北冥风将她揽入怀中,纵使外头风雨已来,世间变色,此刻他们依然岁月静好,携手共退。
恍然想起什么,夕若烟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去了妆台前。
北冥风不知她何意,怔怔望着她翻找的东西时的背影,待得稍许她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疑惑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声未落,人已至。夕若烟拿着盒子坐到他身侧,兀自将盒子打开,取出里头一个小巧精致的玉哨子来,“这是云笙临行前悄悄递与我的。她说,倘若有何不测,让我着人拿着这个东西去往西城城门处,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上,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北冥风接过那玉哨子拿在手中,哨子并无特别之处,或许单单只是一个凭据罢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宣德门外,云烈看向烟儿的眼神,当时深觉奇怪,现下却有些明白了。
皇宫人多眼杂,除却心腹信任之人外,实在难辨旁人忠奸。南诏是北朝最深信的一个盟友,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大战一触即发,时时与南诏保持联络是必然,而为了谨防有人从中作梗,此法,倒是最为稳健安全的。
“前日我收到云笙的飞鸽传书,算算时辰,他们应该早已到了,现下,应该正在设法语匈奴人抗衡。”夕若烟简简道明书信之事,前朝的事情她并不十分了解,唯一能做的,除了替他安抚后宫,便只剩了这个哨子罢了。
北冥风握着那玉哨思虑了良久,才道:“西城城门口,你可有着人去过?”
夕若烟被突然一句话问得有些诧异,却仍旧老实地摇了摇头,“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殿中还有小郡主要照顾,一忙起来,我便忘了。”
“无妨。”北冥风浑不在意,大掌抚了抚她的发髻,格外带着宠溺。半晌,他才又突然思起一事,“祁王能在靖州一行中顺利逃脱,只怕朝中仍有他的内应。这东西放在朕的身边并不安全,如今你怀有身孕,又身份特殊,身边更是时时有眼睛在盯着。”
“那我们怎么办?”这点夕若烟从未考虑过,此刻这么一听,倒是有些紧张了。
原本以为有了这个玉哨,至少他们能够时时知晓南诏的动向,有何变故也好尽早商议。可如今,怕是难了。
北冥风也就着此事深思熟虑一番,他默了默,脑海中突然灵机闪现,他喜道:“朕倒是有一个很好的人选。”
“你是说……”
“醉仙楼老板娘,柳玉暇?”
“她?”夕若烟略有诧异,但一想,也深觉可行,“醉仙楼本就处在闹市,往常我有何消息,都是从她那处得知。况且,她最擅奉迎,又贯会看人下菜碟,由她做个中间人,既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我们也省了许多麻烦。”
“不但如此,京中许多官员富商都喜去醉仙楼,虽倒都是些个老滑头,但也防不住隔墙有耳啊!”北冥风兀自在心里处打着算盘,望着夕若烟狡黠一笑,尽显狐狸本色。
夕若烟抬头看他,也不觉揶揄,“都说伴君如伴虎,我看你不仅是只大老虎,还是一只狡猾异常的老狐狸。”
北冥风不气反笑,手指刮过她鼻尖,也顺着她的话应了,“是啊,朕就是老虎,就是狐狸,那你呢,你是朕的妻子,岂不是母老虎,母狐狸?”
夕若烟登时气得头顶冒烟,抬手作势就要打他。
北冥风笑着握住她的手,顺势一带,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温热唇瓣贴在她耳畔,浅浅气息呼出,登时叫夕若烟红了脸颊,老老实实待在他怀中动也不敢动。
心中烦闷尽消,思绪悠悠恍然想到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北冥风心中忽疼,却压抑了并不露出,紧紧搂着她,在她耳畔轻语:“你说,咱们这个孩子,是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那你是喜欢儿子,还是喜欢女儿呢?”夕若烟不答反问。
北冥风郑重其事地想了一番,“恩……若是个儿子,肯定和朕一样,将来定是个文武双全,英伟不凡之人,注定是真龙天子。他一出生,朕就封他做太子,让他享尽世人尊敬,一世荣华。”
“可是他还这么小,如何做得了太子?”听他语气沉稳坚定,夕若烟并未怀疑只是随口说说之言。
“朕的天下,只能是咱俩的儿子来继承。还小又如何,有朕这个父皇在,何事都无须担心。”北冥风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却极有分寸地避开了小腹,俊朗的面庞洋溢着幸福,对未来亦是憧憬满满。
夕若烟失笑,心头却是幸福,想了想,又问:“那倘若是个女儿呢?若是个女儿,可就不能做太子了,你还会喜欢吗?”
“不做太子就做公主咯,还是朕最宝贝的掌上明珠!”北冥风展颜,轻轻一吻落在她鬓边,对于女儿,想想便已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咱们的女儿啊,定是生得跟你一般貌美如花、冰雪聪明。从小朕就要把最好的统统都给她,哪怕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是咱们的女儿想要的,朕都会不惜一切满足她。”
脑海中恍然现出个小小的孩子,稚嫩的脸蛋,软软小小的身子,尚且还路都走不稳,就已经张口唤着“父皇、母后”,还扬了双臂喊着要抱抱。
北冥风一颗心霎时间软成了一汪春水,比起能够继承大统的儿子,他却更加期待女儿,真真恨不得日后上朝议事都带着她,走哪儿,到哪儿,都带着他的宝贝小公主。
身旁静默良久,夕若烟拿着余光去看,却见着北冥风不知想着什么入了神,眸中希冀亮光点点,就连入了神唇边也是带着笑容。
她忽然有些吃味,挣脱他的双臂起了身,“我不喜欢女儿,不要女儿。”
她赌气说着,却是将北冥风给生生吓了一跳,压不住心头的慌乱,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喜欢女儿?”
夕若烟抱着手臂背过了身,煞有其事的道:“我就是不喜欢女儿,有了女儿,我在你心里就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了。你把什么好的都给了女儿,你有了她,就不会最喜欢我了。”
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北冥风心里还担心了好一会儿,可咋一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一笑,朗朗笑声在殿中回旋,久久不散。
夕若烟更怒了,伸手就推了她一把,蹬掉锦鞋坐到了榻上,双手抱着双膝,低低垂头俨然是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北冥风更是爱不释手,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好了好了,即便有了女儿,朕也是最喜欢你的。”北冥风伸手抱住那蜷成的小小一只,柔声哄着。
夕若烟抬眼看他,嘟囔着嘴沉声强调:“不要最喜欢,要最最最最喜欢。”她两手捧着他的脸,一脸认真。
北冥风被她捧着脸,这丫头又是下了狠劲儿,他勉强开口,却也有了几分口齿不清,遂也依着她的话来接:“是是是,是最最最最最最喜欢。”
听着他连连说着这话,夕若烟乐了,扑哧一笑后,扑进他的怀中,“你这么喜欢女儿,那儿子可怎么办啊?”
北冥风拥着她,“男子汉顶天立地,来日又要继承大统,自然是要习文、练武,还有射箭、骑马、书法,哦对了,诗经典籍也要一一学习,最好还能倒背如流,书法琴棋也要会,还有……”
随口一问,没成想北冥风还当真老实地一一扳着手指在数,夕若烟忽然觉得,儿子好像还蛮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