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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朱瞻基离开,在门口候着的杜若也进了屋子,看见孙清扬怔忡的神情,叹了口气,“小姐,您何必如此苦着自己?”
孙清扬却露出笑容,“杜若,我并非为自己难过,只是担心皇太孙殿下过于执拗,会伤了他们母子的情份。”
杜若愤愤不平,“您还为太子妃殿下着想,这件事上,她可没为你争取过。竟然还叫您帮着劝皇太孙,这不是往您伤口抹盐吗!”
“哎,杜若,做母亲的,当然是先顾着自己的孩子,太子妃殿下再疼我,还能越过皇太孙他们几个去?她这样做是对的,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各方面。至于我,只要殿下他待我一片赤诚,其他的事情,又有何重要呢?”
杜若用手指比在脸上羞她,“哼,早几年,小姐心心念念的可是想出宫去,这会儿动了情肠,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啦。”
孙清扬脸上飞起红酡,“那个时候年纪小嘛,觉得他和家里的哥哥没什么区别。”
“现在有区别了?阿弥陀佛,您可断了那想出去的念头了。”杜若之前一直很担心她家小姐那天会真跑出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出去后连饭都混不上吃。
什么琴棋书画,针线女红,要凭这些个技艺养活自己,几乎是痴人说梦。
真要有那么一天,恐怕她得做浆洗婆子来养活小姐,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不要想喽。
“不,我是真的想过出宫,出宫后,嫁个对我一心一意的人,相夫教子终此一生。之前,我还想能够借此机会出宫,也是好的。是母亲打碎了我的幻想,她说,我养在皇家这么些年,且不说这翅膀已经不能够适应外面的世界,就是能出去,也不可能再嫁人,皇家的体面,根本不会允许我嫁给其他的人。如果殿下因为我和皇上、太子妃他们闹翻,只怕皇上允我出宫去都很难。虽然母亲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护我周全,可杜若,母亲都有白头发了,她和父亲这些年,为了护我,护哥哥他们,已经好累了,我怎可叫她再操心?”
说着说着,孙清扬的脸上浮现坚毅之色,“我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能让父母亲因为我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呢?所以,我决定留在这宫闱之中,既然没有其他的选择,那即使是最坏的日子也得往好里过。”
杜若叹口气,“小姐您说,为什么女人就要嫁人呢?璇玑姐姐前年已经许了人,不能再陪着你了,前个太子妃又说我也到了该出府的年纪,可您真嫁给了皇太孙殿下,我要再走了,身边就只有瑜宁姑姑和苏嬷嬷,福枝虽说不错,做大丫鬟才两年,你身边没个体己的人,那怎么成?我和太子妃说了,我横竖不嫁人的,就像瑜宁姑姑似的,一直陪着你。”
不嫁人?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大明律规定,女子虚岁十六可以出嫁,如果到了二十岁,不嫁将由官府出面做媒,同时还要追究父母或雇主的责任。
孙清扬却只当杜若是舍不得自己,“你是不肯嫁呢,还是心里头有其他人?早早告诉我好回禀了姨母去,免得到时乱点了鸳鸯谱你再后悔。瑜宁姑姑是宫女,有内命妇的身份,你是丫鬟,不一样啊。”
“哎,我的小姐,人家说到嫁人,都是回避遮掩,偏您倒好,就这么直通通地说出来,好不害羞。刚才还在皇太孙跟前装,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您那些话说的啊,让我心酸又牙酸。”
孙清扬羞红了脸,伸手去捉杜若,“好你个丫头,竟然敢偷听我们说话,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杜若连忙躲在一边,“我是看门前连个人都没有,有人走近了你们也不知道,才守在门口的,可不是故意偷听。谁叫你们一个表衷肠,一个诉情深,声音也不压着点。不过,小姐,您刚才说话,真是叫人又流泪,又起鸡皮疙瘩。”
听到杜若说门前没人守着,孙清扬谨慎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猛地推开屋子的门,只见院里平日一个扫院的婆子,立在门前鬼鬼祟祟,看到她一脸尴尬地说:“我想寻杜若姑娘问问明个我的差事能不能和人换换,正准备敲门的。”
孙清扬看着她,冷冷地没有说话。
杜若从屋里走出来,“分派差事,都是苏嬷嬷管着的,你糊涂了?”
“我这不想着杜若姑娘心慈,好说话嘛,所以来求个情。”婆子连说连往后退,“我这就找苏嬷嬷去。”曲膝行个礼,转身就跑了。
孙清扬叹了口气,“以前璇玑在,虽然也事事都会和姨母回禀,但她向着咱们,总是只捡好的,能说的讲,关键的地方,总会掩过去。现在倒好,什么人都来听壁角。方才不是你在,只怕我和殿下的那些话又被人听了传过去。”
“所以啊,我怎么敢离了您身边,苏嬷嬷本就是太子妃殿下的人,瑜宁姑姑和她一样,要是你们俩不起冲突,肯定会向着小姐,要是有个什么,她们谁也不会护着小姐,我怎么能嫁的安心?这就是十月怀胎出来的母女,还隔着肚皮呢,何况您只是寄养的!这次的事情,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再疼您,也越不过这东宫的利益。”
主仆两人就事论事,没有丝毫忿然之色,关于这一点,她们之前也说过,太子妃这样做,并非针对孙清扬一个,她需要掌握这府里角角落落的动静,何况孙清扬还事关她最看重的儿子。
虽然不合道理,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之前有璇玑在,对于此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自然该说不该说的,璇玑都会回护一二,现在这些婆子,听到什么万一添油加醋,不免会令太子妃生出嫌隙。现如今,朱瞻基因为她和母亲闹的不愉快,这以前无所谓的事情,就有点玄妙了。
杜若见孙清扬若有所思,半天也没有说话,婉言劝道:“小姐,您还是进去坐着吧,把门敞开就是,免得在这门前站久了,吹多了风头疼。”
孙清扬依言回屋坐下,接过杜若给她递的热茶,喝了两口方才说:“左右你还有半年的时间才到嫁人的年纪,这事我们可以再商量。至于你刚才所问,母亲前几日过府时和我说过,这天下的男子,都是求而不得最为珍惜,我和皇长孙纵然两情相悦,也不能不守规矩,不然,成亲前叫他看轻了去,以后就休想再得到应有的尊重,再一个,从前年纪小,不理那些个规矩还可被称为天真烂漫,如今大了,再那般模样,我们还没成亲,叫人看见就是我轻浮孟浪。长大了再不矜持些,端然些,还像从前那样爽利,倒叫人笑话我没有长进了。”
这皇宫里的女子,一茬茬的,个个都比花娇,若只是以色待人,色衰则爱驰。孙清扬和朱瞻基虽是自幼的情份,然而,人心却是最易变的,那些反目成仇的怨侣又何尝不是曾经日日浓情蜜爱?董氏深知,纵今日朱瞻基待女儿虽与别人不同,但若孙清扬持骄一味索取,早晚有一日他会因此时与家人反目而厌憎于自己的女儿,还不如叫女儿退一步,知道些笼络男人心思的手段,让朱瞻基因为愧疚念着女儿的好,对她更多几分宠爱。
所以,她教女儿,不可像从前任性妄为,要与朱瞻基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甚而,即要适当柔弱,又要坚韧不折。
幸好,孙清扬一点就透,母亲虽然说的隐晦,她也都记在了心里。
杜若听了同情地看着她,“小姐,您可真辛苦。”
孙清扬笑了起来,“做人哪儿有不辛苦的,单看是内里还是外里辛苦。我这样,不过是多想一想,少错一点,凡事守着规矩,总比起那些只逞一时口舌之快,有了面子却没得着里子的,来得逍遥自得,从前我不明白母亲所说外圆内方的道理,而今知道了,少不得要为自己,为身边的人盘算盘算。只一样,守着自己的本心,其他的,再累,也累不过那地里晒着日头的农夫吧。”
杜若哭笑不得,“这都能比,您还真想得开啊。”
孙清扬得意地一偏头,“那当然,明日事自有明日来挡,干嘛要让自己不痛快呢。”
“您刚才对着皇长孙殿下,可是表现的非常不痛快。虽然,看上去好像很心甘情愿的样子,但殿下肯定觉得您都委屈死了,我看他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还是红的。”
孙清扬瞪了她一眼,“若不是为着他,我何必受这些委屈?但要把那些委屈哭哭啼啼的说与他听,岂不成了怨妇,我才不要说。”
杜若改成同情朱瞻基了,“我怎么觉得,你当这个太孙嫔,最委屈的是皇太孙殿下呢,小姐,您真心知道殿下对您的好吗?”
“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都是各人的命罢了。我命里没有正妃之位,所以才会事到临头都发生变故。殿下他对我的情意,我自是知道的。别想这么多了,快叫了福枝一起帮我准备明个去寿昌宫的物件吧,可别到时少了什么,让人笑话。”
“寿昌宫是刚进宫的主子们暂居之地,怎么小姐也要去那儿?”杜若之前听到这个消息就想问,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听见孙清扬提起,就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还有那太孙妃,不是人都定了嘛,怎么还要采选?”
“我也不懂这些,听瑜宁姑姑讲,是要过四审才能最后确定。”
杜若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那是不是说,胡家小姐未必能选上?”
“既然皇上能有那样的意思,虽未下明旨,但肯定之前是相看过的。就算万一不过,也不会轮到我的,皇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当正妃的。”
“那为什么?”
孙清扬笑了笑,事关帝王权衡之术,她又怎么可能把其中的道理讲给杜若听呢,“这不该我们知道的,就别问了,快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