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啦...你也知道我的体质。没那么容易死的。”李芝躺在地上了还不忘安慰下李同一,因为他实在是受不了李同一想哭但又努力把眼泪水憋回去的样子了。两个大男人,这一幕实在是变扭。
“好。”李同一点点头,但还是很不放心地盯着李芝的胸口,仿佛盯得用力一点,伤口就会恢复得快一些一样。
“你别看着我啦!要不这样吧..你去看看巷子那边究竟有些什么,这三只鬼一直守着这里。里面肯定有不寻常的东西。”
“嗯,那我去看看,你在这里休息。”李同一把刀放在了李芝手中。接着起身过去了。
饶是经历了这么多,李同一看见眼前的一幕还是不由得干呕出声来。这个场院里一块块的尸体,堆得几乎与楼平齐,诡异的是,在跨过巷口之前竟然没有一丝味道散发出来。
但一旦越过,那刺鼻的内脏的味道,尸体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显然这些尸体有些属于死去了很久的人,而有些则还能流淌出鲜红的血液,显然是刚死去不久。
在这样一片尸山血海之中,李同一看见有个人影在尸体间蠕动,再走近两步才看清楚。这个“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啃食这些尸体,已经把这座尸山吃出了一个半圆形的中空。
是鬼在进食。
这时候,这只鬼仿佛感应到了李同一靠近一般。一边回头,一边手里还举了一只胳膊。“妨...碍...”
李同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鬼居然说话了!这超出了自己在镇安司所学的常识。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李同一脑袋里闪过,但是,与此同时,自己本能般地抽刀。会不会说话也好,阻止它,再杀掉它是自己的职责。
看着李同一走进去之后,李芝刚想着,自己能稍微闭会儿眼睛了,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李同一从巷内撞断了一面墙飞了出来。躺在地上支都支不起来了。
一瞬间恐慌再度袭来,他想用刀撑着走过去,可没走几步,胸前传来一阵剧痛,让李芝几乎握不住刀,失手就摔在了地上。那就用手爬。又用刀拄地又用手扒这样爬过去。
李同一偏过头来看见了李芝,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从怀里奋力地掏出一样东西来,在手里捏做一团扔向了李芝。然后拿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是“快逃”的手势,手势画完还在空中尚未落下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那个巷子里面跃出来,重重地落在了李同一身上,冲击之大,地面有了个小坑。
在坑外边的李芝看不见李同一了。
他第一个反应是李同一要死了,第二个反应是不会的,万一李同一撑下来了呢,自己不该这么想,那可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啊。可是那种死亡的念头,他驱赶不出自己脑海,连刀都撑不住了,李芝痛得在地上蜷缩作一团,是夜无风也无雨,可李芝的整张脸都湿润了,他的脸贴在地上,鼻涕眼泪混着尘土都糊在了脸上,太压抑了,他想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好让自己好受些,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随手擦了一下眼睛,朝着李同一丢过来的那团东西爬去。低着头的视线中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双脚了,他不知道鬼为什么还不杀了自己,可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是很努力地爬过去,把那样东西抓住了,攥在手里。是一团纸啊,怕握得太紧把它揉坏了,李芝就把它塞进了衣襟里没有被血染到的地方,然后拉紧了衣襟。死死地护住。
随后抬头看着夜空,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更是一阵一阵地涌出来。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李芝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是,可是自己从小没有父母,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视作亲人的李同一死了啊。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脑袋,它正在俯身打量自己。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之后,嗓子里挤出来这么几个音节“去...死...”
居然会说话么?可震惊过后,李芝却平静了。自己今天就要死了,可他也握紧了刀。
鬼伸出右手来,手里抓了半截斩鬼刀的刀刃,指缝间还淌下血来。是在嘲弄自己吗?鬼随手把这半截刀刃甩在了一边,然后手臂向后收缩显然开始蓄力。
这一刻,天降正义。有人从高空而来,朴实无华的一刀,落地时,已经带走了鬼的右臂。
捂着自己右臂断处的伤口,鬼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吃,吃了你!”大踏几步,做势要向来人攻击,却在半空中攻势一变袭向了躺在地上的李芝。来人展刀挡住了鬼这一击,鬼就趁此机会几个纵跃跑走了。
“追啊!陈野你他妈快去追啊。”李芝怒吼。
“你不用担心,有人在外围警戒,它不会活着出去的。”“那个...对不起,我来迟了。”
听到这句话,李芝绷着的一根弦像是断了一样,呜咽了起来,把握刀的手放开遮在了自己脸上。
“是...是我不够强啊,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弱,太容易受伤,是我让同一去看的啊...”泪水再度布满了整张脸。
李同一死之前丢给李芝的是一封信,开头第一句就是向李芝道歉“李芝吾弟,平礼先赴黄泉,乞蒙见恕。”显然这封遗书,李同一早就写好,且一直带在身边。从生到死,他从来没想过,李芝会死在自己前面。
接着在信中,李同一向李芝讲述了自己一直不愿意提及的过往。李同一原来出身官宦人家,往上数更是皇室一脉。父母恩爱,家庭和美。只因一日李同一淘气,半夜偷溜出去晚上,父母着急各自带着奴仆出来寻他。母亲却在找寻他的过程中遭受鬼的袭击身亡。自此家庭破碎。因为深爱着妻子,李同一的父亲从此也是一蹶不振,不仅辞去了官职,更是在道馆出家做了一名修士。
李同一在这样的仇恨和愧疚之下,放弃了仕途,选择了成为一名斩鬼。李同一写到,“惟望身死战场,以全心愿。”原来这个年才弱冠的青年,无时无刻不希望着自己死在战场上,死在与鬼战斗的过程中。来减轻自己对与逝去母亲懊悔和对父亲的愧疚。
最后,李同一拜托李芝把自己的斩鬼刀带给父亲。“此生未能在生前尽孝,乞望此刀能守至亲平安。”这辈子都没能好好守护父亲,那就让自己的刀代替自己守护至亲的安康吧。
自打母亲死后,李同一此后的人生都在赎罪。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李芝把刀带去了乾清观,和许多被皇家贵胄们当作寻求清净、大办法事之所,几乎被当作官家后花园的大道馆不同,这座地处京畿的道馆又小又破。是真正修道之人的道馆。
李芝跟门口的小道童说明了来意,小道童进去禀报,李芝就呆在了外面。过了一会儿有个年纪稍长的年轻道长,领着李芝进去了。
在年轻道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此时已有一个中年人,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中年人眉宇之间与李同一颇为相似,人也随和精神,全然不似一般皇亲国戚般积威深重。
当李芝说明了来意,把断刀交给了他,也只是轻轻谢过,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来。但当中年男人接过刀,转过身朝房门走去的那一刻,这个背影分明又年迈了不少。
报告完作战情况。不绝斋里,只剩下张九龄、陈野和李芝三个人。
“这次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情况,特别编只剩下了四个斩鬼能够活着回来。斩鬼校尉曹亮也死在了潜地鬼和拳鬼的夹击之下。这样大的伤亡,责任全在老夫啊。”虽然张九龄已经在刚刚的会上一再地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到了这时候看着裹满了纱布的李芝,他还是不禁自责起来。
“大人不必自责。”李芝想了想最后还是只说出来了这样干瘪的一句话。
“你这次单独斩杀的那只飞天鬼,虽然还是百目但是也离千目不远了,功勋卓著,为表彰你的功绩,镇安司打算特别提拨你为斩鬼校尉。”
“大人,我...”
张九龄拦住了李芝“你先别急着推辞,考虑到你经验有限。不会让你先指挥作战,你不要有压力。先跟着陈野学学也好...”
李芝感激的看了张九龄一眼,在犹豫中要不要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好了。在镇安司无有上下之分,只有袍泽情谊,这你是知道的。”
“大人,为什么那只鬼会说话。为什么这个消息不能跟下面的斩鬼说。镇安司里的兄弟都浴血杀鬼,人人都拼上性命但镇安司呢?又有多少东西瞒着我们。”李芝一口气说完,终于把自己心中的愤懑发泄了出来,随即一抱拳,大有任打任罚,但得不到一个明确的回答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张九龄也难得的一脸肃穆“你现在确实也有资格接触到这些信息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根据我们后来整理所有得到的情报,那只鬼是一只正在“突破”的千目。”“现在我们把鬼按吃人的数量划分为了十目、百目和千目。但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鬼亦如是。千目之上还是有鬼的。”“你也见到了,接近千目的鬼,就有了突破常理的异能,这次你们遭遇的三只鬼,一只会飞,一只拳壮如牛,还有一只有遁地之能。除此之外,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开始有了智慧,是吗?”“那在千目之上的鬼只会更可怕,甚至能懂人言。”“这次我们的行动显然就是破坏了那只千目的精心准备。它召集了这三只百目,让它们守护自己,自己则在里面啃食囤积许久的尸体。想要通过大量的进食来寻求千目之上的突破。”
如此密集且复杂的信息,让李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言语。细细地平复了心情,理顺了思路。李芝开口问道“这些信息如此重要,提前告诉我们,难道不是更好吗?兄弟们知道了有所防备伤亡不是会更少吗?”
一向温和的张九龄这次出人意料地强烈地反驳了李芝的说法“百目之上的大鬼,让你们去了也是白白牺牲,这次情报有误,更是我决策的失误,才造成了这么大的牺牲。但错在决策之人老夫我,而不是封锁这些消息的决定。”“倘若让有心之人知道,就算变成了鬼,不但能获得长生和异能,更有望恢复智识。那我们要与之战斗的,就不只是鬼了。”
这一番话,李芝细细地思索了之后,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光是长生,就能够吸引自古以来多少人为之赴汤蹈火。要是有些心怀歹意的人知道了,千目之上的鬼能够逐渐恢复人的智慧,甚至能够开口说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制止那些油尽灯枯却又手握重权的人变成鬼的唯一的阻碍也消失了。甚至会有人想要主动变成鬼!
“容老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历朝历代,纵然有朝代的更迭,政权的变幻,但没有一任皇帝不支持斩鬼的工作,除了家天下的责任,更有求长生的意味啊。皇上又何曾不是借着我们的手,去探求那个既能长生不死,又能智慧永葆如常人无异的秘密呢?”
张九龄没有理会,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李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李芝你可知道,天下皆有鬼,为何仅在长安要设立这么一座百年工程,人财用度无数的镇安司?在地方却仅设设驿站,用区区的人手镇守?那是因为长安这座天下首善之城,也是天下首恶之城。无论是趋向人数量最多地方的本能也好,还是只有身为鬼才知道的原因也罢,但凡强大的鬼,都会不断地涌向长安。长安的存在就在不断地产生着鬼。从长安成为天下中心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了。”
李芝细细地咀嚼着每一句话里的意思,接着喃喃自语“强大的鬼会不断地涌向长安”。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难道...”
“对,万恶之源,天下所有鬼的源头一定就在长安!”“老夫只恨自己是一介书生,无有缚鸡之力。还望你们揪出这个让天下生灵涂炭百年,让天下百姓无有宁日百年,让无数斩鬼丧生千万的最大只鬼,战而胜之。若能有所助力,老夫献上区区性命亦不足惜。拜托各位了。”
说完,张九龄朝着陈野和李芝深深地行了一礼,也是朝二人背后无数斩鬼英灵们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