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谣言四起(1 / 1)

隐隐泛着丝甜辛的热气袅袅升起,氤氲后吸入胸肺,弥漫出不同的辛辣。

阿娇微一皱眉,自云芳手中接过那药,一仰头便灌入腹中,尽管如此,口中仍不可避免的留下浓浓的苦味,令她眉头更皱了几分。

锁心乖巧的自罐中取出腌渍的红枣递给阿娇,见她眉头略有舒展,云芳接了药碗退开,便狡黠一笑凑到阿娇耳边,“娘娘还是少皱眉吧,省得日后小皇子是个少年老成的,多无趣啊!”说罢不待阿娇反应,立刻抽身后退,粲然一笑,追着云芳往外去。

阿娇无奈的嗔她一眼,只看着锁心雀跃离去的身影以及不加掩饰的笑声,眉间褶皱早已舒展,面上温婉,竟是往日从没有过的平静。

刘建出生后,刘非便奏请太皇太后将淳于歆接回江都王府去坐月子,虽然这样的时候不宜挪动产妇,但刘非既然开口,太皇太后也不好再挽留淳于歆。

阿娇是在淳于歆离开后搬回了椒房殿,太皇太后对此不置可否,然而在阿娇回到椒房的第三日,便以武安侯田蚡纵家奴行恶之事,令王太后禁足于永寿殿。

朝中外戚仗势欺人每户皆有,武安侯那件不大不小的错阿娇虽不知是怎么传进太皇太后耳中,可禁足王娡的原因,皇祖母却有太多。是以当刘彻拉着她到长信殿给王娡求情时,她虽说得恳切,却也只是做给刘彻看。

皇祖母既然放她离开了自己的庇护,与其将椒房殿看得密不透风,倒不如看着王娡容易。只是因此,这大半个月,刘彻便再没踏进长信殿一步。

“娘娘,娘娘!”

阿娇正兀自沉思,却猛然听到外面一阵疾呼,接着满头大汗的杨得意跟着云芳进来,扑通一声跌跪在地,断断续续道:“娘娘,陛下……跟太皇太后……顶撞了……太后娘娘走……甘泉宫……韩大人……”

杨得意断断续续口不择言,说得阿娇头晕脑胀,旋即大喝一声道:“要本宫去长信殿?”

诧异的杨得意木讷的点了点头,回过神时,只听到“路上将一切说清楚!”,而皇后娘娘的身影,早已跨出了椒房殿。

先前禁足长寿殿的王娡,今晨被太皇太后打发去了甘泉宫,以太后重孝,亲身抄书以祈太皇太后安康为名,并令太医随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太皇太后今晨将王娡召到跟前闲聊,其间案上一直放了卷竹简,刻痕十分重。王太后以为太皇太后打算解了她的禁足,一方面也想讨好太皇太后,闲话时间久了,便问到这卷竹简上。

太皇太后当时很随意的摸着手下竹简上的刻痕,慈爱的笑着道:“这是阿娇前些日子亲自刻得,她怕那些书简字迹太浅我摸不出来,特意做了这个,好让我这老婆子再聆听老聃圣言。”

王太后自然奇怪,阿娇自小尊贵,怎么会屈尊做这个,即便做也应该是吩咐下人做才对。可这话她肯定不会问,只是附和着太皇太后的话,很随意的闲聊。于是,太皇太后当时很随意的接了句话,“先帝重孝,如今那些个妃嫔死的死走的走,也就你这个媳妇还在哀家身边,哀家本想亲自到甘泉宫去,可这身子不便,便想让太后你替哀家去。哀家也知道你孝顺,不说别的,在甘泉宫帮哀家把全卷抄刻了,记得要像阿娇做得这般仔细才好。”

当下王娡的第一反应是惊诧,第二反应便是反驳,可是她终归只是偷偷看了太皇太后两眼,再没多的反应,恭敬接过沛柔递过来的竹简,领命往汤泉宫去了。

随行的太医时太皇太后当初从民间召集的方士之一,也是在王娡的车驾出了宫门才上前听命的,而刘彻,亦是在下朝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匆匆到宫门阻拦不成,心下不甘才跑去了长信殿。

太皇太后这个理由不可谓不周全,以孝道之名将向来恭谨的王娡打发去了甘泉宫,即便她再有手段,也不可能从甘泉宫将手伸回太皇太后重重防范的内宫中。阿娇看到了祖母护着她的心思,也看到了祖母要她坐稳后位的决心,可是对于刘彻来讲,自己的母亲安安稳稳奉孝祖母膝下,近来却总被无端申斥,加之朝堂上因太皇太后一直没有确切的表示,也总不顺遂,他才会因了这个由头,没大没小的顶撞太皇太后的吧。

阿娇自辇车上快步而下时,正听到长信殿内太皇太后高声厉喝:“放肆!你眼中可还有哀家这个祖母!”心中一滞,却更加快了脚步,忙迈进殿去。

长信殿内,阿娇看到的却是平静的太皇太后,以及面色微红的刘彻,那红色显然是适才未平息的怒火,然而两人之间,似乎因刚才太皇太后那一声厉喝,瞬时静寂了下来。

并未多言,阿娇恭敬地走到刘彻身旁行礼,起身后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凑到皇祖母身边撒娇,也并未看刘彻,只平静道:“皇祖母,健儿后日满月,阿娇想要去江都王府。”

“你自个儿去?江都王难道没给陛下送帖子?”太皇太后面色虽缓,但话语中的怒气,仍未消逝。

阿娇诧异的望向刘彻,刚好触及他凝在自己面上的目光,一愣才道:“陛下自是同臣妾一道,对么?”

“那是自然!”刘彻接过话,“皇祖母,母后……”

“够了!”太皇太后扶着沛柔的手缓缓起身,“后日你们俩就代哀家去给健儿过满月,自当对得起一国之尊的体面!”

刘彻还想再辩,阿娇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儿臣遵旨,恭送皇祖母。”

适才剑拔弩张的大殿,片刻便只剩了帝后二人,刘彻不耐的甩开阿娇,抬脚便往外去,不加掩饰的怒火,着实将他此时心中的憋闷显露无疑。

身为一国之主,连生身之母都护庇不周,他不怒才是不该。可若适才他在宫门处追上了王娡的车驾,想必便不会有这长信殿的一幕。

阿娇哂然一笑,望着刘彻远去,这才吩咐云芳,备辇出宫。

长公主病了,阿娇的车辇进了堂邑侯府,才听到这消息,转念一想,母亲确实许久不曾入宫,而她近来心事繁杂,倒也疏忽了这些。

在看到母亲床头双目红肿跪坐于旁的董偃时,阿娇心中原本的焦急,瞬间变成了怒火。刘嫖握着董偃的手,一双凝在董偃面上的美目无意间扫到伫立良久的阿娇,面上闪过一丝讪色,放开董偃,吩咐他退下,撑着身子忙唤阿娇,“娇儿怎么回来了,娘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可把为娘想苦了。”

阿娇不动声色地坐在刘嫖榻边,却避开了她来拉自己的手,转身吩咐绿菱,“快去打水给长公主净手!”说着,还抬手用帕子掩了掩鼻,厌色毫不掩饰。

刘嫖诧异的望着女儿,半晌,才讪讪的收回手来,苍白的面上才显出几分病色,看着阿娇,欲言又止。绿菱打水伺候刘嫖净手梳洗后,便同云芳等人退下。

许是病得久了,虽不曾用药,这屋子里总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母女两个近在咫尺,却是谁都不曾开口,最终,还是刘嫖打破了这份沉默:“娇儿,今儿怎么想起回来了?”

“阿娘,我不喜欢那个董偃,”阿娇并没有接刘嫖的话,“爹爹呢?”

同女儿如此直白的谈论自己的男宠,纵使刘嫖再张扬,也十分不自然,“不知道,想是在那贱人那儿吧,提他作甚?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看娘的么?”

“阿娘,那江女可是在董偃跟了你后父亲收的?”适才进门时,听管家秦文说老爷新收了位妾室,姓江。

刘嫖皱眉,只是因面色苍白,这动作里明显少了平日的凌厉,“管他作甚!”刘嫖拍案,“你这丫头,究竟是来探病的,还是怕你娘我死的晚,要来气我的!”气喘吁吁的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他叫董偃的,谁告诉你的?”

阿娇一愣,才想起这董偃似乎是她第一次在府里见到,母亲并未跟她提过,适才也是因看到母亲同他亲热,想起前世,一时神态外露,被刘嫖这么一问,倒也有些不知所措,却立刻揽回了气势,怒道:“阿娘病了,为何不让父亲来陪!”

母女俩正剑拔弩张着,那边满头大汗的陈午便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样子,同满脸病色的刘嫖看来,倒是十分相配。

“阿娇回来了。”陈午敛去面上尴尬,对阿娇一笑,旋即瞟了眼刘嫖,便收回目光,再不看她。

看父母这般模样,阿娇只能是无奈,“后日江都王世子满月宴,阿娇想先回来看看娘。”

“可是彻儿欺负你了!”刘嫖突然坐起,厉声道,“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只管跟你外祖母讲!”刘嫖本是想说跟她自己讲,可想起阿娇前些日子才回宫时,太皇太后曾特意把她叫到宫里,不许她再管阿娇跟彻儿的事儿,虽不甘,可那日母亲的严辞厉色是她嫁人后少见的,是以她才会放进了心中,此时讲话,也多了些忌讳。

母亲的关怀让阿娇眼眶一热,却终归只是一热,“没事儿,彻儿一直待我很好,阿娘,前次在上林苑里,也不是他的错。”这样为他开脱,似乎已渐渐成了习惯,说完,连阿娇自己都觉诧异。

堂邑侯府内,从阿娇闺房望出去,是一棵梨树,如今阳春未尽,正是梨花烂漫的好时光,然而看着那纷扬于枝头的点点雪白,却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怅惘。

从前,长门宫里也有棵梨树,年年花落如雪,惹人白头。

漫步在满树雪白之间,阿娇恍惚回到了长门的凄冷岁月,心头岌岌,却突然听到一道并不大,却十分惊讶的声线。

“江都王都有了世子,可陛下没有太子呢!”

“人家都说,陛下不能……”小丫头说着压低了声音,一阵窃窃后是欢悦的笑声。

“可是我听说,江都王世子降生在三月初一,那天不是大白天的一阵黑么,都说那位小世子是天将下凡大吉之命,天生的帝王呢!”

“尽胡说八道!他要是帝王命,那咱们娘娘怎么办!咱们娘娘可是天生的皇后命呢!”

“就你嘴甜!看我不……”

阿娇目光悠远的望向院墙上高广的天幕,一时不知该怒该喜。

淳于歆是因为她对宿命的违抗而进入刘非的生命,而那个本不该由淳于歆诞下的孩子,生在了三月初一,那一日日有食,若被有心人抓住造谣,加之王太后离宫,刘彻本就跋扈的性子怕无人能拦住,届时皇祖母若真动怒,她怕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刘彻远远看到落了半身梨花瓣的阿娇红衣鲜艳,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独爱红衣,衬着梨花皎洁,恍若仙人飞升之姿。刘彻心中一颤,快步上前执起阿娇的手,“阿娇,那日在长信殿……”

“陛下怎么来了?”阿娇一愣,发上梨花簌簌,更衬得她娇颜如花。

“你亲自去跟皇祖母说要给刘建过满月,还跑回了堂邑侯府,我怎么能不来?”

须臾一阵风起,吹落梨花簌簌,缀在帝后发梢衣角,馨香淡淡。

刘彻下意识的去拉阿娇,想要避开这些落花,然而阿娇的步子格外坚定,只抬手去接那落花,慢慢合拢手掌,抬手目光晶莹的望着刘彻,笑道:“彻儿,你看这梨花盖住了乌发,可不像白头么?”

刘彻想要拂去发间落花的手瞬时僵住,诧异的望向阿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水的眸子晶莹剔透,直望进了刘彻心底,“我陈阿娇今日手携心人,发既白首,此生所盼终成呢!”

阿娇笑得那般明媚,可在刘彻看来,却是格外凄楚,心底没来一一阵恼火,不由分说拽着阿娇的手走开,“什么发既白首,你明明青丝如瀑,等你我都发白齿落之时,才算所盼终成!”

“彻儿,你去拜见母亲了么?”阿娇眼角瞟到墙角处一抹衣袂,扯着刘彻问道,“母亲病了都还怕你欺负我,你去看看她,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去江都王府。”

待刘彻离去,阿娇唤过隐在墙角的念文,低声问道:“关于江都王世子,如今人们是如何传的?”

“江都王世子诞辰,天食日之,以证天子生,”顿了一顿,“都说……江都王才是皇族正统,陛下是……”

“够了!”阿娇喝断,“你去陈大人府上请他,稍后直接回宫。”

“诺。”念文恭声告退。

不知当年卓文君作这一首时可有她今日的心酸难抑?刘彻,她放不下,却似乎也找不回拿起的勇气,这样纠结心绪,似乎比当年长门宫中,更难上几分。望着树上簌簌而下的花瓣,阿娇松开手掌,那贴在掌心的花瓣虽不堪,却还是翩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很肥!

看在很肥的面子上,表霸王我了吧亲~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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