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大醋坛子(1 / 1)

皇后娘娘这么一闹,摸不清太皇太后心思的朝臣,一个一个都安分了下来,都怕触到了逆鳞,被陛下秋后算账,一时间废立之风,似乎消弭下去。

出了正月后,天气越发温和,一如渐渐温和的局势,让人不觉卸了心防。

太皇太后自前次召见江都王夫妇入宫,便将快要临盆的江都王妃留在了长乐宫,虽说不是软禁,可如今这风声鹤唳之时,人们都觉得,太皇太后这是抓着王妃,要挟江都王。

只不过,江都王妃自己,怕不是这么想。

淳于歆出身乡野,刘非对她虽宠爱非常,可深宅大院毕竟不若乡野逍遥,富贵之下是处处束缚,她又好动,怀了身子后,更是被管手管脚。进宫同阿娇相伴,没了刘非的督促,说不畅快是假,说不想夫君,自然也是假。

这一日,刘非入宫拜见了太皇太后,探望了娇妻,正打算离宫,却看到园子中,红衣鲜艳的阿娇,亭亭玉立,不觉停了脚步。

正在他思量是否上前时,阿娇却突然回首,望着他嫣然一笑,那火红衣衫映衬下的娇颜,生生将面前杜鹃的芬芳,都掩了去,“故人相见,王爷何故止步不前?”

她的一声王爷,让刘非褪去了局促,坦然上前,跪拜行礼。

阿娇施施然受了他一礼,两人相隔两步之地谨守君臣之别,一时无话。

许久,恭谨侍立的刘非终是撑不住,先开口请辞:“娘娘若无吩咐,请许微臣先行告退。”

“王爷这可是躲着我呢!”阿娇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对着云芳如此讲,却明显是说给刘非听的,一个眼神示意,云芳已经带着刘非的侍从,退到一边去。

待侍从走远,刘非才终于抬头直视阿娇的眼睛,对于她眼中真挚的笑意,难掩震惊。

“咱们是有多久没说过话了?”说着,阿娇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真的在想是有多久。

“君臣有别,微臣不敢逾越。”

习惯了刘非的随性莽撞,猛然听他这样端正的说话,难免不适应,阿娇一愣,才道:“是啊,君臣有别,可如今……你距那宣室殿里的宝座,仅一步之遥,帝王尚如此,王爷对我这个皇后,又何须如此?”

“非不敢!”

即便朝堂传言再真,可当事人,尤其还是牵扯帝位更迭的当事人如此坦诚,任谁,都不可能泰然,刘非当即便要跪下,却被阿娇一步上前,抬手托在了他肘下,“非哥哥,阿娇不过玩笑,何必当真。”

刘非僵硬的看着阿娇灿烂的笑容,不知如何才好,一时间骄阳洒在阿娇面上,容颜俏丽得让天地失色,又好似回到了年幼时,她跟在他身后玩闹的岁月。

“非哥哥,宣室殿的那宝座,真的那么好么?”抬眸望着刘非的眼睛,“从前,舅舅说宣室殿好,天下万民以为尊。先是荣哥哥,然后小舅舅,接着是彻儿,现在……连你都开始觊觎那个位置,难道除了权利,你们没有想要别的么?”

“非从未觊觎那个位置,今日之变乃形势所迫。如今,我只想要妻子平安,”刘非一顿,错开阿娇的目光,“想要阿娇安好。”

阿娇一愣,“小歆在宫里,很好。”

“那你呢?你亲上朝堂面对群臣,将自己卷入这朝堂争斗,又好在哪里?”

“你难道以为,我一直置身争斗之外么?”

听了这话,刘非一愣,却听阿娇又道:“金屋藏娇,陈窦二族的兴衰,我这个皇后,从来都跟朝堂局势绑在一处,逃都逃不掉。”

金屋藏娇,是大汉朝堂中一个美丽的童话,阿娇也一直是活在人们羡慕中的女子,刘非从来都以为,阿娇很喜欢刘彻,可现在听阿娇的话,却似乎不是如此。震惊之下,刘非一步上前,却是情不自禁执起了阿娇的手腕,面上闪过一丝愠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阿娇的私心,便是请非哥哥不要跟彻儿作对。”极其坚定的话语,终于将今日所求道出,阿娇不觉松了口气,脱开刘非手掌的桎梏,沉声道:“非哥哥,彻儿是天生的帝王,他什么都可以牺牲,你不是,你的羁绊太多,放不开的也太多……”

刘非在脑海里细细的琢磨着这句话,待他回过神来,阿娇那一抹鲜红的裙角,早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另一侧回廊角下,杨得意小心翼翼的打量陛下的神色,待江都王转身走远些,才低声问道:“陛下,您还……去长秋殿么?”

“回宫!”

刘彻冷冷抛下两字,待杨得意回过神来,刘彻的玄色身影,已然远去,他只能在心中道了声命苦,提步悄没声息的追着刘彻,往未央宫方向走去。

刘非挨打了。

阿娇在长信殿服侍祖母时听到这个消息,失手打翻了太皇太后的燕窝,当啷脆响的目瞪口呆的样子,足以显示她的震惊。

实在想不出,以刘非那样的身手,还是在长乐宫中,谁能将他打了。

远远的还在长秋殿外,阿娇便已经将淳于歆抽抽噎噎的声音收入耳中,不由心惊,这刘非是被打成了什么样子,哭成这样?想着忙紧走几步,走进殿内。

从前,阿娇总觉得刘非一张脸长得太像他母亲程姬,剔透过了的眼睛上却顶着两条棱角极其分明的剑眉,整个人有时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可是现在,阿娇觉得,刘非一张脸多亏了那两条眉毛,才没那么惨不忍睹。

青一块紫一块凹凸不平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阿娇甚至觉得,打他的那个人兴许是觊觎江都王美色,特意毁容来的。

于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阿娇,无疑又给刘非受伤的身体上,加了好几刀。

淳于歆扶着滚圆的肚子,顺着相公的目光看到阿娇惊诧之下毫不掩饰的笑意,不觉垂首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挪到阿娇面前,挡住了她看刘非的视线,“阿娇!”

终于回过神来的阿娇触及刘非的黑脸以及淳于歆面上的窘迫,忙尴尬的收回视线,换上一副惊讶心疼的神色,高声道:“小歆,谁把非哥哥打成这样了?”其实,她更想知道是哪个人有这么大本事。

不用说,刘非自然知道阿娇大概怎么想,可淳于歆不知道,只一脸戚色道:“不清楚,王爷说是有人从背后偷袭,约摸五六个人。”

这是群殴,不是偷袭……

阿娇不免愣住,心中的嘲弄顷刻褪去,脑海里浮起一抹不安。这长乐宫里,除了太皇太后,谁能,又有谁敢如此对待一个王爷……跑不脱刘彻,或是王娡去了。太皇太后健在,虽然刘非威胁了刘彻的皇位,可以王娡的城府,绝不会如此。那么刘彻,又究竟为何如此?

一时之间,阿娇也想不明白。

太医为刘非小心翼翼的察看伤势上药,说这伤并不很重,却大都伤在头脸,看起来比较严重罢了。本以为听了这话淳于歆会安心一些,可她反倒哭得更起劲儿,口中不住的埋怨那个打人的,阿娇本不是个会劝人的,见夫妻俩这般也甚是无奈。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当口,去打听消息的云芳却进殿在她耳边低声禀报,这行凶之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

“阿娇,可是太皇太后找到了那行凶之人?”淳于歆见阿娇面色有异,忙开口询问,却被刘非一语喝断:“什么行凶之人,我自己摔得!”这话未免牵强,阿娇和淳于歆都是打眼望他,刘非悻悻的低下头,只喃喃道:“不就是挨打么,老子挨得还少啊……”

淳于歆哭成这样,阿娇自不能告诉她打人的是刘彻,可看刘非那个样子,却好似知道是谁打了他。心中烦乱,一时毫无头绪,只能随云芳,领了太皇太后的召唤,往长信殿去。

帝后二人相继在长信殿得了一通训斥,阿娇魂不守舍的打算去寻淳于歆,脑袋里却仍是皇祖母适才的叮嘱:“彻儿他此事行得鲁莽,却毫不掩饰,只是他为何去打刘非,还是你亲自去问好些。”

正想着要不要去问刘彻,杨得意却已经跑来,请她去见刘彻。

初春时节,虽是百花争艳,可长乐宫中那一片木芙蓉花,却不过是抽了几支绿芽,花期仍远。刘彻一身玄色端服负手立在石子径旁,待阿娇走得近了,才回过头来,面上是浅浅笑意,不加掩饰的欣喜之色,“阿娇。”

阿娇不动声色地躲开刘彻伸出的手,退开一步恭敬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面色一僵,刘彻收回半空中的手负在身后,沉声道:“起来吧。”言语间,早已收起了面上的喜色。

帝后二人静静地立在园中的石子径上,相隔一步之遥,心思却不知飘飞了多远。

“陛下,”最终,阿娇先打破了沉默,“江都王一腔赤诚,还望陛下明察,莫冤枉了好人。”

难得阿娇如此守礼的同刘彻讲话,却招来了他的一腔怒火,当即怒道:“你来找朕,就是给他求情?!”

“启禀陛下,是陛下命杨得意来寻的臣妾。”阿娇觉得,刘彻今天很不正常,所以她还是先平静一点,才能保证不吵架。

这话,明显堵回了刘彻的无理取闹,他诧异的望着阿娇,不明白了解真相的她,怎么还能这么平心静气,“皇后可是病了?”

“臣妾无碍,谢陛下关怀。”

“陈阿娇,你用不用这么要死不活的跟朕讲话!”终于,刘彻暴怒了。

阿娇不过一愣,继续平静:“臣妾惶恐,陛下不是最喜女子温婉,柔……”

“谁说的!”刘彻当即大臂一挥将阿娇揽在怀中,两眼狠狠瞪着她道:“谁跟你说朕喜欢温柔的女子?”

突然的靠近让阿娇生出慌乱,却在心中暗讽,原来你不是喜欢卫子夫,那可不就是温婉的。只是阿娇如此不言语的模样,落在刘彻眼中,却又成了无声的温婉抗议。

“谁跟你胡说八道的!”刘彻强调,为了表示愤怒,还加重了放在阿娇腰间的力度。

阿娇眉头一皱,突然想起最初的问题,忙岔开话题:“陛下为何找人去打江都王?”

“我乐意!”极其孩子气的回答出于惯性,却点燃了阿娇压抑许久的情绪。

“放手!”阿娇猛然推开不设防的刘彻,“刘彻,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无聊!”

被推开的刘彻刚要反驳,那边云芳却急匆匆的跑过来,行了礼焦急道:“陛下,娘娘,江都王妃要生了!”

淳于歆这一胎才刚九个月,按理还不到时候,八成是因为适才哭得多动了胎气,才会如此。阿娇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刘彻回过神来却是忙吩咐杨得意去传太医禀报太皇太后,拉着阿娇,大步往长秋殿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更,等我三月鸡血吧……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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