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的战势从白昼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这其实是守军们最为担心的,不仅仅是因为守军已经消耗不少,更是因为之前的情报表明,这些战狡在夜晚的行动力远胜人类的守军。这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金沙城防一线更显危如累卵。
紧急的军事会议在入夜时分召开,按照约定,吕济川主持,虽然正座的位置上,是正襟危坐的老将军常破虏。
常破虏久居深宅,就是会场内的这些高级将领,也都只在传闻中对老将军的境况听说一、二。如今见到了老将军还算精神,但也显出一副疲态的样子,大家各怀心事,却碍于旁边的吕济川和马征,简单的招呼后,甚至不敢和老将军进行眼神儿上的交流。
让马征有些意外的,是这次就连烽火校尉耿忠也一直仔细聆听着战报,似乎也没有对常破虏流露出特别的关心。大概是外面的厮杀实在是到了紧要关头,常胜军之间,便没有了彼此猜忌和提防的必要。
听完战报,吕济川看了看这些或多或少都已经挂彩的高级将领们,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马征身上。
“我们的士兵还能撑多久?”
马征心里已经计算了半天,“吕将军,城内守军还有步兵三万,弓弩手和骑兵各一万……”
“我问你还能撑多久?”马征的答案显然不是吕济川期待的。
“马征誓与金沙共存亡!”吕济川当众对自己发飙,这让马征有些意外,但是他又的确给不出金沙校尉想要的答案。
“你说!”吕济川突然把目光转向了耿忠,不知为什么,虽然他并不喜欢耿忠,但是对马征失望的时候,却又总会不自觉的留意到耿忠。
“我们还能再补充近万兵源,但是缺少军械。”
“你是说那些流民营地的壮丁吧。”吕济川也是老狐狸的,这一句话就提醒耿忠,在金沙城内,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主人。
耿忠并未感到意外,从容的应对,“是,这些人都是被兽军侵扰过的无家可归的人,我看他们也有不少就是行伍出身,只要给他们军械,他们愿意为金沙搏命。”
“嗯,这些人的军械我可以提供,但你要分五千给马征补充,他在城墙上的消耗太大。”
“遵命。”耿忠没有半点迟疑,便答应下来。其实,目前金沙城内的常胜兵将,五万人马中,直接受马征挟制的就有将近四万,唯一还算相对中立的那些千军校尉,手中的兵马不足万人。白天的一天恶战,耿忠手上的人马也已经不足千人。
“你觉得金沙还能撑多久?”吕济川又把这个问题扔给了耿忠。马征心中有些幸灾乐祸,因为这个问题在他看起来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按照白天我们战力消耗的速度,还能撑三天。”耿忠回答的很是干脆,顿时让马征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胡扯八道,虽然白天我们损失不小,但是顶多损失一成的将士,你这三天也太小瞧我常胜之师了吧。你这是故意耸人听闻,哗众取宠。”
吕济川原本和马征的感觉有些相似,可是听马征这么堂而皇之的当众斥责,又瞬间觉得马征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浅薄,于是,他还是盯着耿忠不苟言笑的面孔,
“那按照晚上消耗的速度呢?”
“按照晚上消耗的速度,大概还能撑五天……”
耿忠此话一出,一旁的马征彻底狂笑起来,“哈哈,耿大人,你莫不是伤着了脑袋,晚上我们不仅要消耗更多的箭矢,而且那些野兽的兽瞳,比我们更适合夜战啊。”
显然这个观点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认同,都不再深究耿忠推演的结果,只有一言不发的常破虏似乎突然来了点兴致,在众人的嘲笑中问,
“这又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白昼间,兽军攻势甚重,我们将士们虽然抵住了进攻,但是已拼尽全力,目前损失没有超过一成,但是主要是因为所有的战场都焦灼在瓮城的城头,双方的部队都难以展开。按照这个速度,后续的伤亡会逐渐加速。而这种加速会导致两个结果,伤兵会牵制更多的人力来照顾,更可怕的,是随着伤亡的加速,会让我们战士们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
这些道理,其实马征也都明白,只是或许是对金沙的感情以及肩负着父老乡亲的生死,巨大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逃避着不愿去面对。
说夜晚的状况好于白天,耿忠的解释,却更令人意外,
“因为晚上,兽兵会停止进攻。这是先锋项校尉的推断。”
这下众人哗然,因为大家突然开始意识到一个原本都有意回避的问题,那个神迹般的天赐少年,那个北梁战神遗孤,那个虽为异族血脉,却自称是大夏子民,迄今为止,带领人军获得唯一一场胜利的神奇少年,在金沙最需要他的时候,怎么偏偏没有了踪迹。
项北的失踪,带走的,是众人心中原本升起的那一点点希望,金沙常胜军不言失败和撤退,并不是因为还带着对胜利的渴望,而是因为他们心中如今只剩下与金沙共存亡的必死决心。
但是耿忠这突然提起项北,让众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一个从北荒之战中整编回金沙的千军校尉忍不住问道,
“早就听说过这个项校尉的战绩,可是现在怎么没有了他的消息,据说耿校尉和他还是结拜的兄弟,你那有没有项校尉的消息啊。”
项北虽然一向称呼耿忠为兄长,但是耿忠心中,却是对项北这个兄弟佩服的五体投地,自豪的给大家介绍,
“我兄弟是咱们中最熟悉那些战狡狼骑的战士,他说过,这些战狡并不是按着本性行事,而是臣服于一个来自不至之地的魔王,那个魔王秉性虽然古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喜欢用对手的战法来击败对手,说是炫耀也好,说是诛心也罢,他一定会选择在白天,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完成破城的。所以,晚上我们就可以休养生息,补给换防。我兄弟这段时间身体抱恙,还在休养生息,有他在,咱们金沙防线就多一分希望。”
马征一向把项北看做是常破虏和耿忠一党,耿忠这一番讲解,让众人全都了然似的长出一口气。尤其是问话的那个校尉,频频点头,赞赏的说道,
“确实,项北兄弟应该是我们大夏常胜军的希望,想当年天魁侯北征游骑的时候,也不过是他这般少年英雄的年级……”
“我看你是被兽军吓破了胆了吧,先是被北荒游骑那些蛮子给破了城,现在竟然敢对我们大夏的战神不敬,谁敢自称和天魁侯相提并论的,我马征倒想要领教领教。”
那个投靠金沙的校尉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不爽,但是毕竟也不能扫了马征的面子,只好悻悻而归,后退几步,不再搭腔。
马征趁机抢白耿忠,“你信口胡说总要有个说法,现在已近亥时,但不知你那兄弟预测的晚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似乎正是为了回应马征的疑问,就在马征用这个问题嘲讽项北和耿忠的推测时,营帐外的喊杀声突然变得越来越小,不等帐子里的人下令调查,营帐外的传令兵闯了进来,
他的消息让众人吃了一惊,“兽军,竟然主动撤退了……”
眼看这马征陷入了尴尬之中,吕济川出面解围,既然耿忠的推测得到了验证,那就让大家抓紧时间补给修整,但是更要提防这些狡猾的敌人们欲擒故纵,趁守军大意时发动偷袭。
最后吕济川交待马征,务必加强夜晚的巡防,其余人等各自回去,带着手下们修整。最后,却又偏偏留下了耿忠说有话要问。
直到此刻,耿忠才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中军之位的五军都督常破虏,眼看这常破虏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的脸庞尽显消瘦,心中牵挂,却有默契的互相未打招呼,尤其是常破虏,经过耿忠面前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吕济川放手让马征全权总理金沙的城防事宜,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一来,马征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对自己更是忠心耿耿,用起来十分顺手,这一点深得吕济川的信任。
二来,马征勇猛有余而计谋不足,这一点有利有弊,好处自然是不用担心他有别的心思。但不足之处,就是当面对过于强悍的对手时,比如城外的那些战狡,只怕就没有耿忠这样的机灵人好使了。
最后,眼看这老帅常破虏明显没有了初到金沙时的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一心只想混着日子,苟且下去,或许此时,正是大好时机,争取年轻有为的耿忠。
只是耿忠果然没有让吕济川失望——给的好处照单全收,一让他站队表态,耿忠就嘻嘻哈哈的装傻。吕济川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山响,最后却并没有得到耿忠的回应。
“也好,按照耿忠这小子的尿性,若是想要有意算计自己,反而应该一口答应自己才对。”吕济川最后只得用这个理由来安抚自己。
从吕济川那里出来,寒月如钩中天,城头的喊杀声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是空气中还不断传来血腥之气。耿忠不由的感慨,“兄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金沙最需要你的时候啊。”
……
需要项北的,不仅仅是孤城金沙,金沙城外的一处僻静山谷,身姿婀娜的仙子矗立枝头,如同一片柳叶般轻盈。
月光如镜,映照出仙子如玉面庞,凝脂般的曲线,精致的五官,让自称扶鼎人的陆南寻都不敢用目光直视。他强压了压有些加速的心跳,依旧用一副长者做派来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一缕悸动。
“首座大人,金沙这场大战,我们尽力就好,毕竟我们昆仑灵玉首座的使命,不是入世拯救苍生,而是出世一览太虚。”
这番老生常谈让仙子心中愈加烦躁,只能表面聆听陆南寻的说教,一边在心中偷描出那个少年的身影,
“混账小子,你是不是有意躲着我呢,我不信你连金沙都能不要。看等你回来了,我怎么收拾你。”
突然,秦落雨心中莫名的一阵慌张,“要是,那个小子真的就从没认真的看过自己,那又该怎么办呢?”
“不对,不对,那一定是因为自己总是喜欢调侃他才会让他察觉不到我的好吧。那下次,就认认真真的问他一次。”
“不行,不行……”
大煞风景的陆南寻并不知趣。还以为秦落雨走神儿只是因为修行上遇到了瓶颈,陆南寻自己的境界已经被秦落雨远远甩在身后,但作为仙子的长辈,陆南寻还是忍不住叮嘱,
“尊主莫要心焦,当年我把你的八世残魂注入这个当世少女的皮囊时,进展异乎寻常的顺利,您必是天命所归的出世之人。我会一直陪着你修行,看着你突入化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