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虎贲校尉童猛几乎是押着常老将军离开,陆可法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是看到身旁还带着询问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那些守军将士,他又觉得心中无比的沉重。
陆可法跟着屯步校尉杜威,来到了城墙之上,准备选择留下守城的牲军。军中的生涯让这些男人习惯了直来直去,杜威大声的发令整队完毕,然后把情况通知到队伍中的每一个士兵,
“我们的火器和军械已经不多了,但是敌人来势汹汹,仅凭天瑶一城之力恐怕难以支撑,现在发布陆可法大人的军令如下:
留下八百牲军迟滞敌人的进攻,其他军队跟随车骑校尉贾布撤退。
撤退部队要掩护天瑶的百姓同步撤离。
天瑶城内所有战略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焚毁。
以上行动,需要在天亮前全部完成。”
……
很快,整个天瑶城按照部署行动了起来,天瑶常备驻军为五千常胜,而那些居民也多是一些随军家户或者与军旅有关的百姓,大家没有多余的质疑和延误,按照军队的指挥,开始有序的撤离。
有些百姓还舍不得家中的那些积蓄,但在其他人的劝说下,也知道若非不得已,军队绝对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只得默默的服从。
一支满载百姓和辎重的队伍,顺着天瑶的南门出城,借着夜色开始了开拔,队伍的两边,是车骑校尉贾布率领的常胜军,大队尽量减少了火把,仅余必要的照明,同时密切监视着四下的动静。
陆可法召来城中留守的军需官,要他把剩下的云雷,全部埋设到城墙之内。
“大人,真的到了这一步了么?”军需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兵,自小在天瑶长大,虽然天瑶是一座生活略显艰苦的边城,但却是这个老兵的家园。
陆可法理解这名老兵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郑,我明白。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动用这些力量的。我是天瑶校尉,咱们大夏没有一个校尉可以脱离自己的守城,天瑶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冢……”
老郑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指挥官,他的脸上坚定而从容,于是不再有任何怀疑,带着自己的人开始在城墙四处布设云雷。
等到一切都安排停当,陆可法斥退了身边的随从,一个人坐到了城墙的箭楼里,他看了看城墙外已经渐渐熄灭的油火,城墙下那些被烧成焦炭的黑影又开始慢慢的蠕动,他知道修整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便抽出自己的腰刀,开始在一块刀石上缓缓的打磨起来。
刀是嗜血的军刀,校尉此刻只想放空自己心中的一切,享受这大概是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宁静,可即使是这小小的愿望,也被突然推门而入的杜威打断。
“陆大人!”
陆可法微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整个身体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敌人上来了?”
杜威赶忙摆手,“不是,陆大人,只是那牲军的人选……”
牲军,是大夏行军布阵中的敢死队,他们执行的,往往是一些以命相搏,甚至是慷慨赴死的任务。
陆可法眉头一皱,“怎么?人数不够?”
“不是,大家都想要留下来。”
“胡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陆可法对手下的不听话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也是抗了常破虏的命,才留下来断后的。
他只得再次抖擞起精神,宝刀归鞘,踏步走上了城楼,沿着城楼布防的士兵,大概还有两千多人,不愿离开。
无奈之下,陆可法大声下令,
“子嗣不足十岁者,出列!”
“家中独子,出列!”
“兄弟俱在军中者,幺子出列!”
“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出列!”
……
眼见着出列的人数越来越多,估摸着剩下的已不足千人,陆可法朗声安抚,
“今天,我不给各位兄弟讲大道理,咱们也都看到了眼下的形势,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敌人。今晚,已经死了很多兄弟,接下来还会有很多兄弟会死。但是,不管是什么的敌人想要践踏我大夏的疆土,首先要踏过我们常胜军的尸体!”
“呼嗷!”所有的士兵同时高举手中的兵器,一声整齐的高呼地动山摇。
“但是,我们每一个兄弟的性命,都不能白白牺牲。所以,我陆某人今天想告诉各位兄弟,需要护送百姓离开的兄弟们,你们肩上的担子,并不比留守的兄弟们轻松,请相信留下的弟兄,我们人在城在。但掩护百姓撤退的兄弟,你们也要让我们留守的兄弟,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父老乡亲,交给你们。而且,如果天瑶城破,你们今天离开的兄弟们,一定要把她再夺回来!”
那些前后两排站立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静静的听着来自指挥官的每一个字,凌冽的夜风,风中呼啦摇摆的火把,还有城外悉悉嗦嗦的动静,此刻仿佛都消失不见,大家似乎只听到了同一个心跳,那是来自这座边城的声音。
天瑶,你也要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了么?
一切又开始按部就班的运转起来,只是陆可法还有最后一个安排,他特地去找留守的常胜马队认真叮嘱了一番……
城墙的油火渐渐熄灭,那些被烧的焦黑但是还一息尚存的行尸们又开始了攀登,这些焦炭后面,那些一直站着观望的方盾步兵们,也重新开始了冲锋,城墙之上,又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
山猫校尉带领的十二人小队,已经混入了这些重新发起冲锋的行尸大军。按照苏图的分析,弥离为了控制住这些行尸大军,必定就隐身于其中,山猫众人,模仿着那些傀儡行尸的动作,按照苏图交给的办法,收敛住眼神和呼吸,渐渐的朝着行尸大军正中的位置靠拢。
可是几番穿梭,眼看着天瑶城墙上的火光越来越少,山猫却始终没有找出那个传说中的弥离,他不禁和身旁的苏图一错眼神,却看到苏图也是一脸无奈,仿佛在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这弥离谁也没见过,并不是那么好找的。”
身旁的行尸大军还在如潮水般源源不绝的向着天瑶涌去,山猫耳听着城上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少,他决定不再碰运气,而是放手一搏了。
“我们吸引弥离的注意,你想办法帮我们找出它的位置!”山猫压低声音,给苏图耳语一番,随即冲着身边的十个常胜勇士一挥手,大家纷纷亮出家伙,朝着身旁的行尸大军砍去。
苏图来不及阻止山猫,就看着这些身处行尸大军漩涡中的勇士们,发起了以卵击石的冲击。
这让苏图顿感身上压力倍增,他虽然有探灵之术,也大概能够猜到弥离运用的控灵之术,但是弥离始终都没有在他面前现身,想是因为控灵之术远超他这个南郡军中的高级军术。
山猫众人在行尸大军中引起的小小波澜,终于引起了暗藏着的弥离的注意,起初那些只顾得冲锋,任由小队砍杀的行尸们停下了脚步,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山猫这些勇士。山猫与这些士兵交过手,知道他们的要害之处,盯着这些行尸的脑袋和心脏攻击,转眼间又是十几具行尸栽倒在地,但同时,这支精英小队,也有三个勇士被那些行尸们砍倒在地,随即扑上去开始啃咬他们身体。
弥离的注意力集中在对付山猫时,在城墙上发动攻击的行尸们开始变得犹豫吃顿起来,与此同时,天瑶城一直遥遥欲坠的城门突然大开,一支百人左右的常胜骑兵竟然冲着潮水般的行尸大军发起了冲锋。
狂奔的马蹄,骑手们挥舞的马刀,顿时在密密麻麻的行尸中撕开一道缺口,但是显然这样的反击冲锋不为求胜,只为别的目的。城门在马队身后又迅速的重新合上,城内的守军拼死再次死死的顶住了大门外的冲击。
这支骑兵队伍如同一柄利剑,直刺大军的中心。
这,正是陆可法最后的安排。
山猫出城,准备刺杀弥离的时候,陆可法已经私下和山猫约定,“按照苏图的说法,这弥离不仅妖法深不可测,而且狡黠多谋,必定不易现身。如果你开始突袭,我会从城内放手一搏,助你一臂之力。”
适才眼见着冲锋的大阵中一阵骚动,这支最后的天瑶骑军,就按照陆可法的交待,发起了亡命的冲锋。这,才是真正的无望冲锋,明知不敌,却依旧要发动殊死的抗争。
行尸大军的主力,就是专门设计对付西羌铁鹞子重骑的盾枪军团,在经历了最初的挫败之后,剩余这些行尸大军凭着多年训练出来的战斗本能,纷纷架起了自己手中的护盾和长枪,而那不足百人的常胜精骑,在一路砍杀之下,自己的队伍也不断有战马被矛枪刺穿身体,倒地的战马和骑手,都成为了被这些行尸疯狂啃噬的口粮。
冲锋的骑兵越来越少,山猫的队员们也只剩下了五、六个还在重重围困中拼命搏杀,苏图依旧没有找出弥离的位置,心中暗自焦急,如此以往,天瑶必定和雅塔一样,被这些行尸破城,再被那些他甚至不敢回忆的恶魔们屠戮。
终于,这个南郡的老军术,决定也拿出自己的性命放手一搏。或者是为了给自己的雅塔城复仇,或者是为了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妖兽面前找回一点点人类的尊严,他擦去了自己涂抹在眼睑上的药膏,打开自己用咒语紧闭住的心门,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南郡士兵。
“嗡”的一声,苏图听到脑袋里的一声轰响,随即整个世界都开始在他面前剧烈的旋转起来。
随着身体的痉挛,苏图的瞳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黑,渐渐覆盖住整个眼白,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虑,也没有了愤怒和哀愁,变得惨白,麻木。
苏图终于也让自己变成了一个行尸,迈出僵硬的双腿,朝着被死死困住的山猫几人围了上去。
暗藏在大军中的弥离突然兴奋了起来,她一直觉得那个让她不得不遵从的家伙,给她下的指令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因为她并不愿意用自己高高在上的魔灵,去控制那些低级无趣的人类。
这些无知又自大的生物,甚至自诩为万物之灵,却不知弥离只需稍催意念,就可以把这些渺小的人类之灵操纵自如。
“灵”为魂之精华,而强大的“念”却可以操纵这些“灵”。
大夏天瑶的城池虽然比南郡雅塔城更加高大坚固,那些城内守军的抵抗也更加顽强,但弥离却并未感觉到一丝压力,因为眼看着城墙上的防守越来越弱,而她操纵的数万行尸尚未全力突击。她并不担心这些行尸什么时候会攻下天瑶,而是开始想象着如果侵入大夏这些守军的灵,他们这些傀儡又能爆发出什么样的战力。
但此刻,弥离开始被一种异样的兴奋充斥着全身。先是傀儡军中竟然能混入不被控灵的细作,接着守城的骑兵竟然发起了一轮无望冲锋,最后,也就是最有意思的,是竟然有人尝试着用弥离熟悉的微弱的“念”力尝试着和她一起控灵。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噢,不对,是自从上次神罚之战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感觉。今晚这场战斗,对妖兽弥离来说,渐渐变得不那么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