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越往北走,就越接近大漠,黄土渐渐变成了黄沙,路旁偶尔的枯树也变成了低矮的灌木,直到所有的绿色彻底消失。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成不变,赤地千里的荒凉,和不时裸露于野的累累白骨。
这些骨头有鸟兽的,也有人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惨白惨白的青光,像是用无暇的白玉雕出的艺术品。秃鹫和野狼撕净了骨头上面的血肉,可大漠里吹来的干燥空气却让这些骨头可以长久的保存下去。
相处数日下来,天默除了嘴巴让人讨厌,倒也没有别的无礼之举,有时他还主动替苏苏站一会岗,这样苏苏就可以在项北身边稍事休息一下。
算算日子,距离大巫医说的大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项北除了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倒也没有别的异状,偶尔的发热也在苏苏的悉心照料下很快的得以恢复。
“你这家伙,可千万别死啊。”
苏苏常常趁着项北昏睡的时候,认真的盯着他那张没有血色却依旧英俊的脸庞,在心中默默念叨。
但往往旅途的疲惫袭来,嗅着这个半大男人身上独特的味道,女侠苏苏很快就会进入梦乡。
只是苏苏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指点她去白首山的仙人,一路上听着天默的故事,莫名让她觉得那个老人或许就是天颂道长。
这天日落的时候,远远的天地一线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上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听天默老人的介绍,这是进入大漠前最后的孤城,也是最后可以补给的地方,殊勒城。
逍遥盟主要在大夏国活动。逍遥盟一战后,苏苏带着项北一路北行穿越了南郡和北梁,如今快进入大漠时却再次踏入了大夏的版图,这殊勒城是大夏的一块飞地,连系大夏和殊勒城的本是一条狭长的无人峡谷,如今这条峡谷被强盗,山贼以及各个国家的散兵游勇盘踞。殊勒城也就只好孤悬海外。
这殊勒城昭示着大夏帝国曾经的荣光,只是当年北击游骑,西扫西羌的气势已经逐渐掩没在这无尽的黄沙之下了。
马车刚刚依稀看到殊勒的时候,殊勒城土城头的瞭望塔上,负责监视的士兵就发现了马车,他随即向瞭望塔下打出了手势,塔下负责报告的士兵记录下手势的内容,跑到城墙边上的校尉营上报,
“唐校尉,西南五里,马车一辆,外加快马一匹,人数不详。”
再看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体型干瘦的武将,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却戴着一双略显宽松的牛皮护腕,从他眼神中的精光可以看出常年习武的气势,可是干瘦的身体又一副病恹恹的疲态,正是大夏殊勒城的车骑校尉唐山。
唐山听了手下的报告,随即下令,“让耿忠去探查一下。”
名叫耿忠的探子领命牵出战马,等着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条细缝,就连人带马的挤了出去,随即身后扬起一道尘土。
半柱香后,耿忠回报,“车上有两男一女,那个半大小子看起来病的不轻,老瞎子也不中用,就那个小娘子看起来还颇有味道。嘿嘿。”
“就知道你小子墨迹半天没啥好事,再胡说八道,军法伺候!”唐山校尉把手上的马鞭朝面前的桌案上狠狠一摔,耿忠吓得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
“报告校尉大人,三人中老瞎子年龄在六十左右,虽然眼盲但是能感知我的方位,估计听觉灵敏。患病少年十五、六岁体力虽弱但身旁有剑,剑锋含杀气,估计夺过人命。年轻女子年约十七,身后有弓,是大夏人,但身旁有游骑军的箭盒,另外还有一匹游骑军马,……”
“你估计有威胁么?”
“有,但目标应该不是我们殊勒。”
“目的呢?”
“北疆白首山。”
“白首山?北域禁山?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老道说他们是去寻医问药的。”
“嗯,倒也合理。顺风吧。”
“是。”唐山校尉的手下听命应下,只是旁人不知这顺风二字是何意思。
大夏守备并没有为难苏苏和项北,马车放进城去,城门就在他们的身后紧紧闭上。
殊勒城,说是一城,比一村大不了多少,沿着一条土路小街,两旁几间半敞的小铺。小铺后面间或几个颇有沙漠风情的半截土房,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大夏风韵的只是那间枯木混着黄土搭建的校尉营,营门前的旗杆上挂着一面破破烂烂的大夏军旗,彰显着营主的身份。
苏苏他们已经人困马乏,进城后投宿到了小街中央唯一的一座客栈里去。
客栈也是用泥坯的土墙所建,墙皮已经被大漠干旱的季风剥落了一层又一层,随时都会扬起一阵尘土,纵是这样的客栈,客房也显得很是紧张,之前已经入住了一支驼队。苏苏投宿的时候,坐在账房后面的老板娘为难的盘算,“小店房源紧张,只剩一间客房,你看……”
“没事,只要我弟弟能睡个好觉就行。”苏苏指了指项北。
听到苏苏这么说,衣着随意的老板娘下意识的把散在肩膀上的衣领紧了紧,裹住原来裸露在外的大半个胸口,“既然这样,那你们就住下吧。”
说着,老板娘招呼着伙计替苏苏把马车拉到了院子里。
天默从马车上拱了下来,也想蹭着跟进客房,被苏苏一把拦住,“你看这么窄的床,让项北好好休息休息吧。”
“可是我老人家?”天默竟然露出一丝委屈。
“还是麻烦你老人家去马车里将就一下吧。”
“啊?”天默有些不甘心,可是苏苏身子把住了客房的门口,就算天默往跟前凑乎,熏得苏苏直皱眉,苏苏也绝不退让。
一旁的老板娘看的明白,“这位老丈,客栈虽然没有客房了,可是柴房倒是有张空床,如果您老人家不嫌弃,可以将就一下,房钱给你算对折。”
“如此甚好,听声音您一定是个人美心善的女菩萨。看我一个老瞎子可怜,您一定好人有好报的。”这套说辞和第一次遇到苏苏时差不多,估计老瞎子也懒得编其他讨好的话。
“那姑娘你呢?”老板娘关心的问苏苏。
“我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就可以了,他身边不能没有人。”说着苏苏看了一眼已经躺下的项北。
老板娘看了一眼苏苏脸上的红润,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姑娘,殊勒城数百里内无人烟,看你们远道而来,不知你们还要赶多久的路,这样,你晚上就和我挤一挤吧。好好休息一下。”
看苏苏还在犹豫,老板娘补充了一句,“放心,离你弟弟的房间不远,你随时都可以来看他。快来,到姐姐的房间里先洗洗吧。”
最后这一句的诱惑实在太大,能洗一下身上的尘土让苏苏无法拒绝。
老板娘的房间外面看起来和其他粗糙丑陋的泥坯土墙差不多,但是一进房门,就让苏苏感受到了久违的香闺之感。房间里的一桌一椅都精心擦拭的一尘不染,地面铺着宽大的兽皮,床帏是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薄纱。
看苏苏还有些犹豫,老板娘热心的牵住她的手,“不用客气,妹妹,这殊勒城除了那些一身汗臭的野汉,难得见一个你这么水灵的妹妹,你今晚陪姐姐拉拉家常,就抵了房钱了。”
说着,伙计把房间屏风后面的水桶蓄上了热水。老板娘从自己衣柜最下面的地方掏出了一套干爽的粗布衣服,
“我这些年的衣服啊都是些风尘之气的俗物,估计也只有这套当年来这里时带的衣服才合妹妹这好身材了。洗完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
老板娘异乎寻常的热情,反而让苏苏颇为不适,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
哪知老板娘心领神会,退出房门,让苏苏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上,等着她自己好好清洗。
苏苏的疑虑终究敌不过那一池热水的吸引,再三确认安全后,终于还是把自己那肤若凝脂的身子浸入了温热的浴盆里……
客栈外墙的角落里,两个黑影悄悄摸到了窗户边,其中一个舔湿了手指,颤颤巍巍的就想去扣窗户上厚厚的窗纸,却突然被老板娘用手钳住了耳朵,拎了起来,
老板娘压低了嗓音,“去告诉你们唐头,这是我赵媚儿的妹子,谁要敢打她的主意,看我赵媚儿不用巴掌扇死他。”
黑影功夫不俗,却不敢反抗,只能压低了嗓音,哎呦哎呦的讨饶。赵媚儿出了气,松开了手指,“今儿我和妹妹聊天,告诉唐头也不用过来了。”
房间里,苏苏沐浴过后,换上了老板娘准备的那套粗布衣服,虽然衣服略显破旧,但好在干净整洁,更显苏苏的飒爽身姿。
老板娘进来一边为苏苏认真的梳理着发髻,一边啧啧的赞不绝口,“妹子,你这身上的尘土一洗干净啊,真的就像个仙女似的。哪个饿狼能放过你,你咋敢就这么去闯大漠哪?”
苏苏被老板娘的热心肠打动了,也不打算隐瞒,“大姐你心真好,我也不瞒你,我是想给弟弟治好他身上的伤。”
“这屋里就剩咱姐妹二人了,你还说不瞒我,大姐也活了三十多年了,你看那个小伙子的眼神可不是弟弟啊。”
“不,他小我一岁,确实是我弟弟。”
老板娘也不急着抢白苏苏,只是叹了一口气,“知道姐姐为何与你一见如故么?当年我来殊勒城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那时,我也是为了弟弟才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的。”
“啊?那你弟弟?”
“唉,那是我亲弟弟。”老板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苏苏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老板娘的脸庞,虽然也算是有几分姿色,但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细纹,提到弟弟,她的眼眶之内泪光闪烁,想是触动了伤心之处,也就不便追问。
苏苏又去探了探项北,看他睡得踏实,这才回到老板娘的香闺,姐妹二人唠着姐妹间的话题,自然颇显亲分。
此刻在客栈的柴房里,瞎眼天默无聊之余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竹筒,又摸索出了六枚铜钱,放在竹筒里摇动起来,铜板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数声之后,天默把竹筒一扣,然后在六枚铜钱上一一摸过,眉头紧锁了许久,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