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向玩世不恭的天默被项天的自言自语给震撼到了,虽然他找到项天自有他的安排,但是项天竟然能肉眼看到夜奇,这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天默忍不住又确认一遍,“你能看到夜奇?”
“嗯。”项天随口答应了一句,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游骑军中横行无忌的恐怖巨兽,那只神秘的夜奇。
夜奇的体形庞大,趴在地上的时候有八丈多高,四匹战马叠起来的高度才能勉强与它平齐。通身暗墨无光,相较之下脑袋显得有些细小,就是个普通狗头的样子,最让项北不可理解的是,它的那颗脑袋似乎只是个摆设,既没有突出的五官,也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夜奇在游骑马队里横冲直撞,时而会像一只狗熊一样站起身形,强壮的上肢抓起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些倒霉的骑兵。
项北终于看明白,夜奇是用爪子连人带马的送到脖子附近,随即整个脖子突然打开,那里露出数尺长的一张血腥大口,口里布满了参差交错的锋利牙齿,正是那些牙齿就把骑士和战马轻松撕碎,然后再把血肉四下丢出去。
它的撕咬不为进食,它只享受杀戮。
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能看到夜奇的身形,那些蒙在鼓里的可怜战士,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伴莫名升空,破碎,再飞溅出去。
终于,惨叫和血雨令有的游骑战士心态开始崩溃,哀嚎着四散奔逃,窝别台看着自己的队伍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击垮,那些骁勇善战的勇士如同羔羊一般被疯狂的宰杀,血气上涌,挥舞起自己的战刀就要向前冲锋,却被身边的亲卫们死死拦住。
一直所向披靡的二皇子也开始有点动摇了,这该死的邺城,到底是一个怎样地狱般的存在。
项北正偷偷的观察着夜奇。突然,夜奇好像也感觉到了远处这对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它停下动作,直起身形,扭身朝向项北藏身之处。
项北紧紧的盯住夜奇,它的突然转身有些古怪,于是问身旁的天默,“老人家,这夜奇能看到我么?它好像没有眼睛啊。”
“夜奇是来自至暗之地的存在,我们的夜就如同它的昼,它习惯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对它熟视无睹,你若见得它,它自然也好奇你为什么见得到它。”
说到这,天默突然回过神来,“咦,对啊,项北小兄弟,你为什么能见得到它?你接触过异界?”
“什么是异界?”项北刚想扭头发问,突然大喊不好,因为夜奇终于忍不住好奇,想要来探查到底是什么人在偷看它。
天默也发现了夜奇正向众人藏身之处奔来,立刻跳下马车,双掌合十,“项北兄弟,你不要再看它。苏苏姑娘你也躲到我身后去。”
只见天默盘腿在马车前坐下,口中念念有词,渐渐的,从他紧扣的掌心间隐隐闪出一道亮光。
念咒的间歇,天默还不忘记提醒身后的项天和苏苏,“夜奇的双目在其腋下,是它唯一的弱点,只有苏苏的白羽箭射中其双目才能击退它。”
夜奇转眼就冲到了天默的近前,老人算准时间,就在夜奇探出利爪的瞬间,猛地张开双掌,瞬间一道亮如闪电的白光从他的掌心喷薄而出。白光并不是四处发散,却独独照亮了邺城的东门,也照亮了半个夜空,项北和苏苏都被这股白光完全罩住,身形庞大的夜奇瞬间被定住了身形,僵住了一般,过了一会儿,它困惑的晃了晃那个像是摆设的脑袋,旋即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掉头又向季长安奔去。
“我们的夜,就是它的昼,我们的昼,就是它的夜。”天默的话少气无力,仿佛被那束耀眼的光芒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苏苏作为御风的灵羽箭手,虽然看不到夜奇的身影,但是却能感受到夜奇行动时带动的空气流动之感,她记得天默老人说过,一旦夜奇夺走了季长安身上的钥匙,就无法到达白首山,二话不说,冲着夜奇奔跑时搅动的气流嗖的就是一箭。
项北看的真切,一向无坚不摧的白羽箭射到夜奇的身上,竟然像是射中了一块顽石,硬生生的被弹开掉落地上。
“必须要射中它腋下的双眼!”天默老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努力大声提醒,但显然,因为体力耗尽,此刻他只能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既然如此,项北也想到了天默老人最初想用的那一招,“苏苏,你来射箭,我来帮你瞄准。”
说着,项北来不及细想更多,从苏苏身后紧紧的贴上她的身体,一手把住苏苏持弓的左手,另一只手贴上了苏苏掌弦的右手,“苏苏,我说放箭你就放。”
苏苏原本专注着想要射出第二箭,突然被项北这么贴了上来,身子猛地一震,旋即右手一松,嗖的又是一支白羽箭飞了出去,但是却不知射到了哪里。
项北不明就里,唠叨了一句,“我还没说,你怎么就放箭了?专心一点好不好!”
苏苏差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心中狂跳不止,只能暗自叫骂,“你这个家伙,也不想想哪有这样帮我瞄准的。你身上的汗臭味儿都熏到我了。”
想到汗臭味,苏苏莫名又想起昨晚客店里的那一幕。项北说的那句“苏苏,你好香”仿佛又回荡在耳边,苏苏的心更加的慌乱,她忍不住偷偷的嗅了嗅身旁传来那个家伙的汗臭味儿,“你这个家伙,多久没洗澡了!”不过那股味道似乎并不难闻,让苏苏又忍不住偷偷的多嗅了几下。
灵羽离弦的那一刻,箭手的整个身体应该如同雕塑一般平静,苏苏以前放弦的瞬间呼吸和心跳都是静止的。
如今被这么一个浑身散发着“汗臭味”的家伙紧紧的抱住,她的心跳和呼吸都抑制不住的急促起来,项北感觉箭头已经瞄准了夜奇前臂下那只充满凶残暴戾的血红之眼时,轻喝一声“放”,却眼睁睁的看着又一支白羽撞上夜奇宽大的后背,弹开了去。
眼看着夜奇马上就要扑到季长安的身前,天默老人挣扎着站起身来,“人命关天,你们不要再玩了!”说着,似乎就要张开双臂,替换项北。
这下把苏苏吓得回过神来,她扭头看着几乎把下巴贴到自己肩头的项北,
“项北,现在你的眼就是我的眼,我的手就是你的手。”
项北点头,看到苏苏眼睛里似乎有明亮的东西闪过,却并没有想更多,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夜奇肋下那对忽隐忽现的血红眼睛了。
“好,那就再射一箭。”
这一次,苏苏张弓满弦。
这一次,苏苏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这一次,苏苏听着贴着自己身体的那个心跳,让自己的心脏随着它一起跳动。
这一次,这个世界没有了苏苏,只有另一个射箭的项北。
这一次,这个世界也没有项北,只有另一个能看到夜奇的苏苏。
项北屏住了自己的呼吸,顺着苏苏瞄准的角度看过去,远处的夜奇在季长安面前已经停下身形,举起前臂就要去抓住毫无察觉的长安,项北心意一动,手指一松,没有任何提示,苏苏的白羽灵箭破空而出。
噗,一声闷响,这一次白羽箭没有让人失望,直接穿透了夜奇右肋下的那只血红之眼,夜奇身子一抖,仿佛是呆住了一般,随即,剧烈的疼痛让它浑身颤抖起来。
嗷呜一声长啸,像是无数根长针,刺破了现场众人的耳膜。
天默闻声知道是射中了,兴奋的跳了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耄耋老者,“这下好办了,这下好办了……”
随着他的手舞足蹈,夜奇中箭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血泪。
因为这伤口,这个世界上的污浊之气渐渐侵蚀到夜奇的体内,如此庞大透明的身躯,渐渐在夜风中显出了它的轮廓,起初是半透明,渐渐的变成了一座小山一样的存在。
游骑军们这才终于看到一直在屠杀战友的那股神秘力量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窝别台起初也被现身的夜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看到那支深深嵌入夜奇肋下的白羽箭,以及顺着白羽箭杆汩汩而出的鲜血,他再次振臂高呼,“咱们的兄弟们,胸膛还是暖的,灵魂还没有走远,让他们看到,我们是如何给他们报仇的。”
说着,再也不顾身旁卫士的阻拦,第一个朝着夜奇冲了上去。
嚎~嚎~嚎~
游骑军冲锋的呐喊再次响成一片,原本已经被夜奇冲散的阵型很快再次聚合,战马也在骑手们的嚎叫中重拾勇气,夜奇不解的看着身前的这群蝼蚁不知死活的朝自己冲锋过来,强忍身上的伤痛,挥臂和冲上来的游击军们战在了一起。
游击军的马刀砍在夜奇的身上,没有什么效果,可是夜奇却能随手一挥就扫倒身边的三、四个战士。
冲锋在前的二皇子一边躲过夜奇挥舞的爪子,一边反复向前突袭,剩余的游骑军战士们战斗的热血再次沸腾,即使看似无用,依旧向着夜奇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猛烈的冲锋。
混战之中,一个游骑军战士的弓箭射完了,马刀也磕飞了,再次冲到夜奇的面前时,实在没有武器,索性把手中的火把朝夜奇扔了过去。
哪知这刀枪不入的夜奇神兽,看到扔向自己的火把竟然下意识的蜷起臂膀,护在了自己的身前,其他的游骑军们瞬间发现了窍门,纷纷把手中的火把砸向夜奇,火把砸在夜奇墨黑的皮毛上,掀起无数火星,虽然不至于伤到夜奇,但从它不断嘶吼的表现看来,它的确不喜欢这些火焰。
于是,更多的火把流星般的砸到它的身上,所有的弓箭也全部换成了火箭。夜奇受不了这些蝼蚁没完没了的火攻,庞大的脚板狠狠的跺了几脚地面,就掉头向深夜中跑去。
几个游骑军战士想要布下绊马索扳倒这头巨兽,哪知夜奇的双腿一踢,数道绊马索尽数缠在一起,牵索的马匹也被扯得凌空飞起,随即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窝别台抬手示意手下不再追赶,他终究不想让战士们继续无谓的牺牲。东门一战,游骑军们留下了更多的尸体,那些还能战斗的勇士们归拢下来,也不过只剩五、六十骑。窝别台自己也在冲锋的时候,伤到了左臂,脸上溅满了血水。
但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这些鏖战一夜,人困马乏的战士,如果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继续缠斗,很可能被那些回过神来的敌人包围起来消灭掉。
追击长孙离已经不太可能,但他临走前,还想再做一件事。
游骑国擅长弓马,也敬重弓马纯熟的勇士,他想要看看能够助他退敌的那个白羽箭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而那道城门下射出的白光又是怎么回事?
“是你放的箭?”窝别台看到苏苏手里的宝弓,惊讶于驾驭如此强弓的箭手,竟然是如此一个妙龄女子,当他的目光落到苏苏的脸庞时,更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柳眉弯弯,秀目传情,面白如玉,贝齿朱唇,如此精致的眉眼间,透出的却是一股饱含英武之气的俊俏。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应该不过如此吧。
二十多岁的窝别台虽然在手下们面前一向是无往不利的统帅,但在苏苏面前,却依旧是个情窦初开的小伙。
“姑娘,我叫窝别台,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一旁的侍卫从未见有人敢对二皇子如此不敬,加上之前的白羽箭也掩护了季长安,就想对苏苏拔刀,被窝别台喝止住。
窝别台看了看苏苏身后的白羽箭所剩不多,从马鞍上摘下自己的箭筒,递给苏苏,“姑娘,今晚多亏了你的箭术才让我们有机会击退那个怪物。你的箭已经不多,这些送你表示感谢。”
窝别台的箭筒用上等牛皮缝制,上面有金丝镂边的龙凤花纹,里面的箭矢都是由上等工匠打造,虽然不如苏苏的白羽箭精致,但也都是上品。
苏苏却并不领情,扭头去牵拉车的老马。
窝别台还不死心,让手下牵过一匹高大的战马,提高了嗓门,“姑娘,世道险恶,请你务必收下我的谢意,看你还要赶路,这匹好马也请你收下,日后若在北荒有人为难,你就报我窝别台的名字……”
大概是怕再被苏苏拒绝,话未说完,二皇子把那只箭筒挂在高大战马的身上,带领手下扭头就朝来路疾奔而去。
“多谢将军厚赠!”一旁的天默老人恬不知耻的摸索着牵到了马的缰绳,完全不介意窝别台和苏苏对自己的无视。
项北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并不喜欢窝别台,尤其是那小子一心讨好苏苏的嘴脸让他莫名的恼火,但他并不打算拒绝战马和箭矢,前途还很遥远,这些正是旅途上所需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苏苏这小妮子哪里来的什么邪火,自从射中了夜奇之后,就一直黑着脸,再也不搭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