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女儿既已嫁他门;回身茫然何处依----
这样痛苦不堪的日子持续了近十日,姐姐送来的饭食里,除了甜粥糖水外,我什么都不想用。等我终于勉强能下床梳妆时,镜子里印出的人影让我几乎不敢相信。
脸颊白瘦了很多,眉眼线却明显上提不少。原本和我有五分近似的相貌,如今却看着有八分相同。也许是我看惯了这张脸孔,也许是我的思想感染了这具身躯,也许是女大十八变,发育后少了些童稚多了点成熟。总之猛然间我好似见到了原来的自己。
想是我激动得有些过了,喜鹊在我身后,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说道:“姑娘别怕,刚来这个脸上都发白,等过几日能滋补了,多喝些汤品,脸色自然就红润了。听说本家老爷这几日就能回来,还说要带马哈鱼来。那个可补身子了。”
本家老爷?难道是“阿玛”?我问她:“阿玛就要到了?”
喜鹊点头:“是啊,大爷都已经回府了。这几日他得了福晋支的五百两银子和几十段绸子,正忙着给祖庙做法式呢。听说还要再买几块吉地做马场。福晋本还想给义塾添些学用,不过大爷好武轻文,从不对那些汉人师傅客气,真不知道还有谁敢来咱们族里的义塾教汉书呢。不过,要是真来了好先生,那可一定让我老子娘送弟弟去学些汉字回来。将来也好混个笔帖士做。”
香坛在一边听了,问道:“喜鹊姐姐,什么是义塾?”
喜鹊笑着答她:“义塾就是在家庙里开的私塾堂。族里体面的人家供些银子,让族里一时没法子请师来自家开学堂的族人孩子们有个地方聚着,好认字学书。”
香坛又问道:“那,喜鹊姐姐的兄弟能去那儿识字,香坛家的兄弟也能去么?”
喜鹊捂嘴直笑,说道:“我的本家里,只因阿玛不喜欢汉人师傅进家里常住,所以弟弟们都不曾学过多少汉文,勉勉强强,算是会背些《千家诗》。可二弟如今身子越来越弱,怕他将来光作侍卫、护卫的,难得长久。虽说有旗下的月银子可领,吃用还不犯愁,可还是多学几个汉字,将来讨个笔帖士的差事来,翻写下满蒙文更好些,既轻松了身子也顾全了体面。所以啊,这才想着让弟弟去学些汉文。不然,他一个满族男儿又不去考状元,学那些的做什么?香坛妹妹家的兄弟想来都是好手好脚的,学好了骑射,将来选去做侍卫、都尉、统领什么的,那可都是体面!干吗非要弃武从文呢?”
香坛边梳理雪球皮毛,边说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家人丁本不旺,除了我们姊妹三个,就小哥一个独苗。可去年他和人赛马,从马上摔下断了腿骨,虽然养了大半年也能跛着走动些了,可这差事恐怕是当不成了。小哥他长我几岁,本来都说好了亲家,可现在他光领着户银子在家闲着,亲家公母都不肯把女儿许给他,要是再不学些笔墨转个笔帖的,只怕将来……。”
说到这里,香坛停了声音。喜鹊忙说道:“妹妹既然选来姑娘身边,自然也算是我们这里的人了。这事么,说难也不难。要不得空我去问过琴仲姐姐,要是义塾能开,多个人听也不过是多张桌椅罢了。能有什么要紧?妹妹别着急。”
香坛听了这话,高兴起来,踌躇着蹭到我身边,小声问道:“虽然香坛才跟了姑娘这些日子,可看姑娘日日都临帖写字,偶尔念的诗书也很是好听。香坛想求姑娘,能不能顺带着,也教香坛认识几个字?”
我心里发笑,我到现在还没全记住那些繁体字怎么写呢!虽说二外学的日文,日文里又借用了很多繁体中国字,可是传到国外汉字也变出好些差异来得。万一教了你个不伦不类,那可怎么好?可看看她渴望的眼神,我又不忍拒绝。
就在这时,喜鹊接话说道:“姑娘慈悲,自不想回了你得意思,可你这不是让姑娘为难么?我们屋里伺候的人,茶水针线才是本份。琴仲姐姐也是陪嫁入了王府,又许下终身不出后,才让添学的书写。难道妹妹你现在就要定下终身不成?”
香坛听了,连忙说道:“香坛不知道这些,请姑娘赎罪”。
这下我才明白,原来就算她们都是满族旗下的女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学文断字的。我虽抱怨繁体字难写,可这么些人想学还学不到呢。
我对香坛一叹,说道:“没事的,不用放在心上。”想了想,又拿了黛石在拭面软纸上写下“喜鹊”、“香坛”,念了一遍后,各放在她们面前。
喜鹊很是高兴,仔细看过,小心收在怀里,又轻声说:“姑娘放心,喜鹊决不会告诉别人,连琴仲姐姐都不说!”。香坛见喜鹊收了,也快活得收下了。
等姐姐真的送来马哈鱼汤给我喝时,我才知道很快就能见到双双做为武将的“阿玛”和庶出“大哥”了。
七月末的那天,我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还在红月里,泛着武家的忌讳。九王府的正堂上没有我的位置,我只能坐在垂帘后的阁间里。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我还不熟悉他们。
遥见阿玛、大哥和姨娘先给九福晋行过大礼后,姐姐才对他们行家中尊长之理。阿玛是个胡子拉碴的北方蛮子模样,虽然上了年纪可还是很结实。大哥宽额浓眉得也很是强壮,身上穿的夏季短装根本藏不住他饱满的肌肉。那个姨娘看着也不年轻了,打扮得却很是花俏。一脸丹红里挂满了笑,像刻意想要亲近姐姐似得,可姐姐对她却客气生分的很。
无外乎还是从近来“身体安好”开始寒暄,慢慢的话题汇总到祖庙和买吉地的事情上。那位“大哥”说道:“妹妹就放心吧。喇嘛、道士、和尚、姑子都请了来做过法事,大殿又新刷了漆,殿顶也贴过金箔。吉地也多加了几十亩。大娘二娘地下有灵定,定会保佑我们栋鄂家再出一个王妃的。”
姐姐说道:“大哥这几年在外也领了不少差事,可说话怎么越来越没影子了。这是三妹对额娘的一片孝心,大哥怎么就老往那些地方想呢?!”
大哥“呵呵”笑笑,说道:“这不正好要到日子了么。前几日遇见内务府上的五十六,他还玩笑得问我,今年我们府里是不是也要缓些递牌子呢。我回他说哪儿有不递的道理!日后我若能做了这国舅爷,还能少了喜酒给他喝?”
姨娘也笑着说道:“是啊,皇上不会亏待了三姑娘的。”
阿玛问道:“哪个五十六?他何时和你说得这话?”
大哥回答道:“就是从前老和我赛马,还偷骑了阿玛得红血宝马骑,摔得鼻青脸肿的那个五十六。前几日,我去内务府里报奏加买了吉地的时候碰见他的,那小子这几年混得人模鬼样,连说话都斯斯文文,吞吞吐吐起来,全没了从前的机灵样儿。”
阿玛笑笑,说道:“没准,人家知道得都比你清楚!你啊,就差在觉得谁都没你机灵上。”
姨娘打岔的说道:“老爷也才回来,哪儿有不问个明白就这么说儿子。您不也不常在京里的?!”
阿玛吼她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姐姐笑着打了差,和阿玛偏厅里说话去了。姨娘一个人酸着和大哥说了回儿话,又自己进来帘后找我说话。
香坛随着喜鹊喊了她声“查查姨娘”。可她却盯着香坛上下打量,香坛被她看得好不自在。于是,喜鹊借势打发香坛出去传话,让人送杯茶来。
可这姨娘却拦着香坛问道:“这就是太后赐的姑娘?好俊得模样!既然是太后送来伺候御狗的人儿,哪有差遣她唤茶倒水的,喜鹊你自己去。”
喜鹊只好苦笑着自己出去了。
查查姨娘又对我眉开眼笑得说道:“有日子没见到三姑娘了,姑娘这是长大了好些啊!越来越像你姐姐了。保准谁见了都会喜欢!”
我只好对这笑面佛傻笑了,这姨娘!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正尴尬着,九王爷和十王爷居然也来了。
姐姐和阿玛从小间里出来,各自请过安客套一番后,阿玛和大哥就跟着九王爷、十王爷去书房说话了。
既然堂上都只是女眷了,姐姐命让收起垂帘,大家聚在堂上通风处乘凉喝茶。
查查姨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话题一转得对姐姐说道:“二姑娘如今虽是离府嫁人了,可我那三儿子终究还是你三弟不是。如今他也快十七了,婚事可不能再拖。姨娘也不指望能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就这王府包衣里的,要有合适的小丫头,二姑娘就慈悲下帮着留意一个就好,汉人八旗的也成。”
姐姐叹了口气说道:“姨娘,不是我不留意,只是三弟自幼那个样子,如今还是整话也说不了几句。虽说包衣是奴才,可王府里的包衣也是有头有脸的。我这么随便指人嫁了去,明里他们不说什么,背下的还不怨恨我一辈子。我的好姨娘,你就拿些银子让人伢子去买吧。”
那姨娘不满得说道:“还不是当年你阿玛喝多了马尿才弄出这么个傻根来的。要不是老二走得早,你大哥又成天马上奔走,我哪用得着多操这么些年的心。就算他有些傻气可也是都统的儿子不是!怎么能随便买个丫头来充数,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姐姐无奈说道:“姨娘,难道那日里的酒菜就不是你预备下的?你喝得就少了?再说了,大哥不是已经收了两房小妾,你都有两个孙儿了。三弟的事,你就自己弄去吧。”
那姨娘居然白着眼睛说道:“是啊,如今你是王府的福晋了,让人知道你有这个冒傻气的弟弟,是有损你的身份呐。算我瞎了眼,求错了人!”
姐姐终于忍不住了,恼着啐道:“姨娘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来给三弟求医问药的银子,少从我体己里出了?你还用着王府的名号四处托医问方的,我就算想瞒三弟的病又哪儿瞒得过去?如今我自己的闺女学说话慢了些时日,都有闲言碎语得来胡说我府上有这傻病的根子。要是早知道还要听姨娘这样的闲话,我何苦管你们这些事。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姨娘只当没我这个人就罢了。”
姐姐越说越悲响,最后她忍不住流出泪来,起身避开姨娘只带着我快步出去,却几乎和送茶进来的喜鹊撞了个满怀。喜鹊见状侧身避开,一杯茶水大半都洒在一同进来的管家秦道然身上。
琴仲忙看姐姐和我烫伤没有,还好茶水已凉。喜鹊见姐姐没事,就抽了手绢给管家擦水渍。
秦道然抖抖衣卦,躬身说道:“奶奶,九王爷让厅上摆饭了。这就请奶奶过去用饭。曦月格格的午饭也已经摆在她屋里了。”
姐姐擦了擦脸,忍着哽咽对他说道:“我身子不舒服,不去厅上了。劳烦秦师傅去说一下。只说我和妹妹一处用饭就是,不用顾忌我。”
秦道然答应下来,目送姐姐先去了。喜鹊把手里的茶杯托盘交给秦道然,也扶着我跟上去。走出去不少路,远远的还听到堂上传来查查姨娘的嘀咕声,真是个顽固的姨娘。
我小声问喜鹊:“三弟怎么了?”
喜鹊也小声得答道:“姑娘,虽说三爷是庶出傻爷,可毕竟大姑娘好几岁,姑娘还是叫他声三哥得好。你也看到姨娘那脾气了,让听见了还不嘀咕个几天?”
我无奈说道:“好,那个‘三哥’怎么样了?”
喜鹊说道:“还不是那个样子!如今大了,见着顺眼的丫头就抓了人家辫子,摁着不让人走。府里谁见了他都躲着走。偏姨娘还当他是个宝贝似的。”
我无奈看着姐姐在琴仲得搀扶下摇摆行走的背影,终于明白为何她和佟嬷嬷都不肯让我住回阿玛那儿去的理由了。原来连皇家也是有几门子乱亲戚的,可惜姐姐频遭牵连。看来这个“娘家”也靠不大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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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为弦月一声哀叹表怜息~!
如此妙人,真心的希望她拥有幸福,哪怕只是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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