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平常慢悠悠的，喝茶都只喝茉莉枸杞之类的养身茶，短短几天却生了好几回气，又是在过年和他做寿的时节，他很不高兴。
“干什么！”老爷子举起龙头杖锤桌子，“一个个都不知礼数，和六嫂这样说话！”
“大当家，你来得正好。”六嫂一看老爷子维护她，顿时有了主心骨，又开始骄狂，“我不过是要这小姑娘帮个忙，他们一个个都要为难我，说我欺负人！”说着说着，她开始演起来了，手腕子一甩，把身侧塞在扣子里的帕子带出来，拈着帕子就凑到眼睛上擦泪。眼眶红红的，看起来颇可怜。
“千蕙走了，我也早该走了，不然你们都嫌弃我！要不是看着庆睢庆云没了娘，没人照顾，我才不会留在这里！”
“你这怎么又提起千蕙了？”
六婶不理老爷子，继续她的表演，猛然拉高嗓门：“千蕙——千蕙——”一边叫一边留出泪，拿帕子轻轻地按着。
“千蕙哟，千蕙，你怎么死得那么早啊！”
“六嫂，别哭了。”
楚庆睢和楚庆云在她提到“千蕙”这个名字时脸色就不好看，又碍着什么似的，强忍着不说话。
“够了，”楚志方的龙头杖重重一锤，六婶被吓得停了一刹，“够了！你们都给六婶赔罪！”
六婶又安下心，继续抹眼泪，叫魂似的喊“千蕙，千蕙”。
一时，众人脸上都不好看了，楚庆云梗着脖子，楚庆睢也憋得满脸涨红。
吕笑蓉先说话了：“楚爷爷，事情是由我而起的，其他人都是被我卷进来的。我给六婶道歉就够了。六婶，您看这样够吗？”
“蓉蓉！”楚云淮急了，吕笑蓉又像往常那样捏了捏他的手。
六婶攥着帕子偷偷瞟一眼她，鼻音浓重又含糊：“够，够。”
吕笑蓉于是整肃面容，对六婶鞠躬九十度，道：“六婶，对不起！”
六婶又扬起头，吊梢眼斜睨吕笑蓉，伸出手甩了甩帕子，“这回就算了，就当是让你学学规矩！”说完，她跟老爷子温言软语道了别，从楚家人中目不斜视趾高气昂地穿过。
六婶走了，吕笑蓉还深深弯着腰。她提出要道歉息事宁人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她没想到原来装大度受委屈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她吸了吸鼻子，泪水聚成膜凝在眼里，她垂着头任它们滴落。
两双不同的手伸过来扶起她，年轻的是楚云淮的，苍老的是楚志方的。
老爷子不但扶她起来，还亲自为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长叹一口气，“孩子，你受委屈了。”
吕笑蓉泪眼汪汪，只撑住眼皮不眨，不让泪水滑下。
“你刚到楚家，就害你白受无妄之灾，老头子我实在对不起你啊！楚家织的因，却由你这个客人承担结果。”老爷子又叹，“孩子，你回房好好休息，下午我就让她搬出去！”
吕笑蓉觉得这个处理方式很奇怪。从老爷子对六婶的态度来看，他不顾楚家其他人的情绪，一味安抚维护六婶。假如这说明六婶很重要，那为了她而驱逐六婶不是因小失大吗？可是，除了老爷子，楚家其他人是很怠慢六婶的，他们的表现同老爷子的退让互相矛盾了。
她恢复一下平静的状态，对老爷子和众人说：“要说我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这显然违背了我自己的内心。但是我已经道歉了，我不指望她能还给我，或者说即使还了，一时有一时的心态，那会儿的难过是将来的解气抵消不了的。那就算了吧。楚爷爷，爸，妈，二叔，高先生，我回楼上了。”吕笑蓉话有未竟之意，有礼貌地一一招呼。
“我陪她去。”楚云淮匆匆交待一声，大踏步赶上吕笑蓉，他的手指从她的手指间穿过，与她十指紧握。
吕笑蓉回到房里，解开衣服就往被窝里钻，楚云淮进来了她也不管。
楚云淮脱了外套，也躺到床上。
留在一楼大厅的人里，凤姨悄然收拾好桌子，回厨房里忙去，楚妈妈和高苑也打完招呼回房间了。
老爷子率先朝客厅走去，脚步又减缓了速度，这回他的背影看起来疲惫许多。
等人都坐定了，老爷子开口：“我亏欠了千蕙。”
“我也亏欠了沅苍。”
大家静默无声，楚庆睢和楚庆云一脸尴尬。
“我亏欠她们俩太多，所以上天现在派六嫂来治我！”他说到激动处，抓着龙头杖敲地板。
“爸，别这么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六婶这个人，”楚庆睢摇了摇头，“是她太贪心了！”
“是啊，你亏欠了妈和徐阿姨，我们兄弟俩也贪心，想要的太多，逼走了郑阿姨。”楚庆云失落地揉一把脸。
“庆云！唉！”楚庆睢也说不出很多话，只好跟着叹气。
“这事已经把你们和我，两代人都卷进去了，就不要再打扰到新一代的孩子了。我下午亲自去同六嫂说，把西郊的房子送给她，再把她孙子的工作也安排好，请她回自己家去过日子。”
“爸！你这是绥靖！只会把她的胃口越养越大！我们好不容易把她从这里赶出去，她尝到甜头了，难道不会再回来吗！”
“那有什么办法，她一提到你娘，又哭又闹，有什么办法？”
楚庆云脱力地砸到沙发靠背上，楚庆睢也发愁。
“行了，先这样吧。”楚志方起身回楼上，边走边叹气，“作孽！作孽！”
楚家兄弟俩瘫在沙发上，一时无话。
……
吕笑蓉睁开眼，一时间搞不清这里是哪。房间里黑黢黢的，她掀开被子，忽然看到旁边的楚云淮，一下子记起前情。
楚云淮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也迷迷糊糊睁开眼。
“媳妇儿。”他这时嗓音沙哑。
“媳妇儿！你醒了。”
吕笑蓉淡淡地“嗯”，楚云淮知道事情不妙，利落地从床上弹起来。
“媳妇儿，看到你给她赔罪，我心里可难受了。”他温柔地圈住吕笑蓉，脑袋轻轻贴在她背上。
吕笑蓉握住他的手。
“我给你继续讲上回没讲完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