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没有接话，皇后说的的确是事实，淑妃的确德行出众，六宫信服，人心所向，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比坐在嬿婉上方这个女人更符合一国之母的身份，想来皇后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那么此时如果出言反对也显得太过虚伪了，若是**裸地赞同这一点，对皇后无疑是一种伤害，怎么说都不合适。
皇后现出落寞的神色，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本宫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陛下选了本宫做太子妃。从前本宫也没有功夫去想，因为本宫的日子实在过得很辛苦啊，宫中妃子中不乏出身高贵的，仗着娘家的势总是不服本宫，又有一个几乎是完美的淑妃在侧，谁都觉得她胜过本宫许多，陛下也更喜欢她，本宫这些年实在是过得很艰难。好不容易在宫中站稳了脚跟，本宫偏偏又病了。＂
她的话音陡然拔高，话题也转到了嬿婉身上来：＂所以，当父亲建议送你进宫的时候，本宫同意了，甚至亲自在陛下面前为你说情，极力促成这事。一则，本宫在宫中本就没有什么亲近人，生病之后连权力也没了，困在这坤宁宫中孤掌难鸣；二则，本宫的身子实在是父亲和我两个弟弟是个什么样子你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有一日本宫不在了，他们是撑不起门户的，本宫想为薛家留个庇护人。＂
＂妾身谢过娘娘。＂皇后所说乃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但嬿婉实在不知为何皇后忽然将这一点挑破了。
＂你的确该谢本宫，因为不止是本宫需要你，你也需要本宫不是吗？现在的你还不如当年的本宫，本宫好歹还有一个太子妃之位在手，你却什么也没有。更何况，你一进宫就得了陛下的宠爱，若是没有本宫，你怕是这会连骨头都不剩了吧。＂皇后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没有庇护的嬿婉被宫中的虎狼咬死的情状。
嬿婉终于忍不住了：＂妾身明白，只是妾身想知道，娘娘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皇后目光沉沉，看着嬿婉，终于切入正题：＂本宫原本以为你入宫之后会是本宫一大臂膀，咱们姐妹在这宫中相互扶持，便什么也不用怕了。没想到，你却与本宫渐渐有了诸多龃龉。本宫与太后不和，你却偏偏和太后亲近；你生了病，本宫本该出手相助，本宫的贴身侍女却见死不救罢了，这些事就不一一说了，反正咱们也都一清二楚。本宫只想问你，你日后是想和本宫断绝来往，如一个普通嫔妃一般在这宫中，还是抛却前嫌，和本宫关系恢复如初呢？厉害关系本宫都与你说清楚了，你便自己选吧。＂皇后目光锐利，像是两把利剑直刺入嬿婉双眼，逼迫她在心理上连连溃败。
嬿婉忽的迷茫，她想起方才福贵人的叮嘱，她是一定要为自己将来考虑，不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后身上。可是，皇后到底是她的表姐，入宫后曾经给她许多照拂，如果没有皇后，兴许她连入宫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还在李氏手底下艰难的讨生活。就算入了宫，也是泯然众人吧。
面前歧路重重，嬿婉手中却连一张地图也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确定的终点，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一直走下去。
良久之后，嬿婉起身向皇后叩拜道：＂能跟随娘娘，是妾身之幸。＂
嬿婉归服，皇后心头大石终于平安落地，她满意地笑笑，端起桌上早已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接着却露出遗憾和哀伤的表情，她的声音忽的软了下来：＂嬿婉，本宫原本不想这样的，本宫真的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也曾想好好地扶持你，没成想会变成这样。或许这个皇宫就是这样的，会让每个人都改变。＂
嬿婉也有一瞬间的怅然，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她曾感激皇后的扶持，也曾想过真心的辅佐皇后，做她的羽翼，可是还是和皇后渐行渐远。这一回的摊牌使得她和皇后又一次彼此靠近，却变成了纯粹的利益关系，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情。不知道这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多久呢？
殿中忽的陷入了沉默之中，嬿婉和皇后无声的对视着，然后又各怀心事地挪开目光，望向别处。只有博山炉中扶起的青烟依旧袅袅升起。
打破这样的尴尬的是一个名叫如意的宫女，秋华走了之后，皇后就让她来补了秋华的缺。她进来引了沈太医进来，提醒皇后该是沈太医为她诊脉的时间了。
嬿婉欲起身告辞，皇后却拦住了她：＂你等等，本宫稍后还有事呢。＂
沈太医进来先是向两位后妃行过礼，然后就为皇后诊脉，又叮嘱了一番老生常谈的话。请完脉，沈太医正要退下时，皇后又叫住了他：＂稍等，沈太医，也给苏贵人瞧瞧吧。＂
嬿婉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想要推辞皇后的好意，皇后却一再坚持，嬿婉只好同意。
沈太医为嬿婉诊脉之后回道：＂贵人的身子还有些虚，应该是上回受了寒刚刚痊愈的缘故，不用担心，按照平日的调理方子吃着就是。＂
皇后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你就为苏贵人配一副坐胎药吧。＂
嬿婉惊讶之情更增，沈太医倒是安之若素，很快领命。
皇后对嬿婉道：＂你是方才是从永和宫回来吧，福贵人的胎还好吗？＂
嬿婉回道：＂很好，太医每日都会去探望，请娘娘不用担心。＂
＂福贵人真是好运气啊，进宫才几个月就有了身孕，这一胎生下来若是个男孩怕是要一步登天了。＂皇后感慨，又转向嬿婉，＂这样的好运气，本宫希望你也早点有。＂
嬿婉真诚地谢过皇后，她确实羡慕福贵人的身孕，也希望早点有个孩子。
皇后望向窗外，声音越来越低：＂你还年轻，不知道这宫里没有孩子的滋味有多难熬＂
嬿婉心疼微微触动，这一句话不知道包含着多少皇后流过的泪，吃过的苦。这大概也是后宫所有的女人的叹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