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日子订在四月初六,这是钦天监精心挑选出来的良辰吉时,一算出来便立刻抄送到入选秀女的家中。
时日无多,薛达便日日催促着李氏为嬿婉置办入宫的首饰和衣衫。李氏本就对嬿婉进宫之事不满,如今更是心中积怨,于是寻衅和薛达大吵一架,饶是如此,她还是记着皇后的话,嬿婉入宫是薛家满门的荣耀,皇后不久于人世,需要有另一个人来撑起薛家的门楣,这个人选嬿婉最合适。为了她的三个儿女的未来,她还是忍辱负重的为嬿婉准备起来。
而嬿婉则放下了一切俗物,躲在薛老太太身边和外祖母一起度过最后相守的时光。
入宫前夜,嬿婉伏在薛老太太膝上,哭着说了一夜的话,连连悔恨自己的倔强,白白消磨了时光,这会子连与外祖母多说几句话的功夫也没了。
次日,嬿婉穿戴整齐,在祠堂拜过父母之后,又在正堂给薛老太太跪下,道:“老太太,日后孙女不能再在您膝下侍奉了,请老太太务必保重身体。”说完,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又照例拜别薛达和李氏。
薛达念及嬿婉平日乖巧孝顺,再加上他心中有愧,倒也真心实意地流了几滴泪。
李氏心里却忿忿,她的爱女正半死不活,嬿婉却要花枝招展地抢她的夫君了。
直到上了宫里派出的轿子,嬿婉还连连回头,泪水如泉涌不止。
此刻她才察觉到自己对生活了六年的薛家,相处了十六年的家人是如此的留恋不舍。
此外,她又有一番惆怅之情。
她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从前的日子,她再也回不去了。
宫中一共派出了五支由宫女,内监和侍卫组成的大队,向着城中五个不同的方向浩浩荡荡而去。其中一支便来到了承恩公府,从朱漆铁钉的大门内抬出了新晋的贵人苏氏。
嬿婉着李氏备好的华服,梳着高髻,乘着宫中的轿子,向皇宫而去。
耳边渐渐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轿夫统一的脚步声。
嬿婉猜测已经到了皇宫内。她悄悄掀开轿帘一角,只见一面朱红色的墙壁,如同巨人的身躯耸立在那里,与天齐高,好像要把所有想要飞跃这道墙壁的鸟儿都永生永世地困死在宫墙内。
她忽的什么兴致也没了,便放下了轿帘。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轿外响起一个端庄得疏离的女声:“坤宁宫到了,请苏贵人下轿。”
虽然早就知道,嬿婉还是觉得奇怪,空置的宫室多得是,皇后为何要把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安排在坤宁宫。难不成还是为了表姐妹的情谊?
若真是如此,嬿婉倒有些安心。后宫人心险恶,妃子们为了争宠什么法子都使得出来。若是皇后愿意庇护她,她也安全了不少。
嬿婉扶着杜蘅的手下了轿,眼前是一个穿着素净的宫女,只着一身藕色素面的罗裙,发间饰物均是银器,且极少,浑身不见亮色,面容肃穆,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
女子的眼神从嬿婉身上从上到下扫过,目光冰冷,嬿婉总觉得她有着莫名的敌意。
女子朝嬿婉行了个礼,道:“奴婢秋华,见过苏贵人。”
秋华,嬿婉记得这个名字,正是皇后的陪嫁侍女之一,难怪有些眼熟。嬿婉幼年时还同她游戏过。
嬿婉便笑:“原来是秋华姑姑,多年不见,姑姑可还好?”
她朝侍女芳芷递了个颜色,芳芷意会,从袖中取出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递给秋华,笑道:“一点心意,请姑姑喝杯茶。”
谁知秋华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为贵人办事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是奴婢的本分,不敢领贵人的赏。”
嬿婉好一阵尴尬。
秋华又道:“还请贵人先遂奴婢去看看为贵人准备的宫室,如何?”
嬿婉欣然应允。
嬿婉住的是坤宁宫的东配殿,是一处不大的院落,看着与其他宫室无异,极为普通。殿前是几株高大的石榴树,此时还不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但是一树绿叶,很是养眼,倒也赏心悦目。
秋华看向这树的眼神却很是不善。
嬿婉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树是新栽的?”
秋华的语气冷冷的,好像恨不得立刻拿把斧子将这几棵树伐了:“这是太后下令新移的,每位新晋的宫嫔都有,说是盼着各位主子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嬿婉明白秋华的敌意由何而来了,新的妃子们,包括嬿婉,就要为皇帝侍寝,甚至生子了,而秋华的主子——皇后却重病在床,再也不能生育了。
秋华倒是很快掩去了眉间的异色,道:“还请贵人里面看看。”
殿内收拾得很是整齐,一应用品均是新制,按着贵人的份例,虽然不甚奢华,也差强人意,简单朴素,倒很得嬿婉的心意。
嬿婉内外看了看,很是满意,猜测是秋华收拾的,便道:“我很喜欢,秋姑姑费心了。”
秋华不过简单一句:“奴婢分内之事而已。”
待嬿婉稍作休息之后,便问秋华:“我是否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按规矩,新晋宫嫔是明日才去给皇后请安的。然而嬿婉是皇后表妹,又与皇后居于一宫,自然不同。
恰好这时进来一个小宫女道:“请问苏贵人歇息好了吗?娘娘想见贵人。”
皇后出阁已有十余年。在潜邸时,嬿婉还能偶尔一见这位为薛家带来荣耀和地位的表姐。待进了宫,便只有李氏才能进宫了。掐指一算,表姐妹俩已有六七年未见了。
看着秋华的态度,嬿婉不敢猜测皇后对她入宫一事有无心结,因此也不敢放肆,端端正正地向榻上的皇后行礼:“妾身贵人苏氏,参见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一个头磕到了地上,皇后方满意地笑道:“都是自家人,这么讲礼,反而见外了。”说着凤眸一斜,“秋英,还不扶答应起来?”
嬿婉连道不敢,自己起了。
皇后又指着榻边紫檀木绣牡丹锦墩,笑道:“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