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下的帝都城安宁祥和,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盛着包子馒头的蒸笼热气阵阵,清凉屋瓦下的酒旆迎风飘飘。
贾慧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了,她暂停了下脚步,拍了拍酸胀的小腿肚,看了下前方仍旧精力十足逛街的凤潇。
本来做丫鬟就苦,做女皇的丫鬟更苦,女皇不开心时她累,开心时更累……这算啥事啊!
今天大清早就去郡王府找林大皇子下棋,人家估计是打算睡个大头懒觉,见她来了吧也不好犯困,估计也是强打着精神下这些自己看起来很是枯燥乏味的围棋,唉,谁叫人家是陛下呢。
可自打咱们这位陛下用了那盘奇怪的点心,与大皇子共饮了一杯葡萄酒后,就很明显的兴奋了,虽然陛下是喜怒不流于色,但双眼已经止不住的冒光了,其实也只不过是双方酒杯碰唇,有些间接的接吻的意味,这位就高兴成这样,要是真的一亲芳泽,还不直接激动的窜房顶上去了。
末了临走的时候她看到陛下一直就舍不得放开那个酒杯,差点就做出连吃带拿的无赖劲,不过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出了门还不减兴奋劲,这下咋办,就开始满街乱逛了,且一逛就是一下午,把她累的就想一头栽大街上不起来。
凤潇走了大半日,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她恨不得向全国宣告出自己的快乐,但她是皇帝,她需要矜持,需要内敛,需要稳重,需要城府,唯独不需要朋友。
是啊,如果她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有待她真情实意的亲人,表里如一的朋友,她可以大声告诉他们,她是怎样见到他心就狂跳,脸颊发烧,见他冲自己微笑,刹那间就不知如何是好……
她停下脚步,深深呼吸,扭头看了眼后面累的直不起腰的一瘸一拐的贾慧,笑了下,一想到回宫,心头就止不住的落寞。
那个没有温情的巨大金笼,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归宿了,不过……她甜蜜的想,以后那里有了他,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是啊,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天堂。
该回去了,她叹了口气,无意间扫到街头一角,突然间看到一个纤纤的身影很熟悉。
她上前几步,装作自然的站在一旁的杂货摊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菜摊边上买菜的年轻男子。
原来是他,那个泼了她一身水,随后使她认识了楚盈,将其带回后于今日早晨献上了乳酪美酒,给了自己到现在都不能稍淡的甜蜜回忆。
于是这般想着,连带这人都看着非常顺眼起来,兴头一起,就想上前打个招呼,刚迈出一步,就见男子买好菜付了钱,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突然自那人前方的街角小巷子里走出两个肥瘦各异的女人,一前一后将他堵在中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
“这位小哥哥,我们姐妹天天见你在这买菜,都注意你好长时间了,不晓得芳龄几许,可有婚配啊?”一女猥琐的笑着,臃肿的身材上肥肉一颤一颤的。
男子有些慌张,却是闪躲不掉二人的堵截。
“这么害羞,应该没有许人家,不如跟了我可好?”一个瘦骨嶙峋面容青黄的女子说罢直接伸出手就想抓他,却被肥女人一把打开。
“小心你家公老虎!别又跟上次一样弄回去个美人儿,又被你家那口子给弄死,所以这次归我了!”肥女人说完也动起手来。
凤潇见状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天子脚下竟敢当街调戏抢夺良家男子,不把王法看在眼里;
好笑的是就冲这一两句话,好好的一个清秀俊雅的男子,竟成了她俩这狼狈为奸的丑女之物,果然丑人多作怪,太把自己当头蒜了。
她快速的扫了一眼四周,知道自己一声令下,一直悄无声音隐在她身侧的暗卫就会立即出手,不过这样一来她怕吓坏了佳人,那样反而好心做坏事了。
于是她暗暗摸向手腕——她腕上佩戴着皇宫大内为她度身设计的小巧暗器银针,每根短约半寸细如牛毛的针上,都淬了麻药,只要按动弹簧机关射出飞针,打入人体后,被针刺到的部位会迅速麻痹,一个时辰后才会恢复知觉。
她见二人越发动手动脚,男子惊慌失措间,菜篮子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的瓜菜水果,其中有几个果子还被胖女人一脚踩的稀巴烂。
事不宜迟,她见胖女人伸手抓住男子的手臂,便迅速按动机簧,细针自空中飞快的划过一丝银光,顿时没入那人的膀臂间。
她听见那女人“哎呦”一声后,便快步上前一把拧住她被麻痹的手臂,一把将她推向一旁瘦女人身上。
胖女人猛觉手臂麻痹,而且那麻木的感觉似乎想往身体其他部位蔓延,大惊之下又被人猝不及防的一推,便重重的倒在瘦女人身上,直把她压的翻白眼。
“你你……你做什么啊肥婢!”
“不好,邪性了,快走!”胖女人虽然身子肥笨,却是是脑瓜极灵的人,看了下眼前一身锦衣华服身段窈窕的女子,也暗暗猜到对方不好惹,艰难的爬起来,扶着麻痹的一只臂膀就跑。
瘦女人见状不疑有他,也一溜烟跟着离去。
“你还好么?”凤潇看向对面快速拾着蔬菜神色复杂的男子,唇畔含笑的问后,也弯腰帮他捡了几个果子。
齐若安自打她一出现就认出了她——上次在客栈不小心泼了她一身水,后又托她的福楚盈才得以重返郡王府,虽然他没从楚盈那里听到她的真实身份,但想必肯定是与那府里人一样,身份高贵的人。
想到此,慌忙施礼道谢:“谢谢毕姑娘相救之恩。”
“毕姑娘?”她听到他如此称呼她后一怔,猛然又想到当初是自己称自己为“毕霞”的,便又觉得好笑,轻咳了一下,问:
“公子知道我叫什么,我却不知公子芳名,你我早已相识,我与你干姐姐也算熟悉,但我竟忘了询问公子名讳,真是惭愧。”
“不敢不敢,我叫齐若安。”他慌得答道。
贾慧从女皇停下脚步,便喘了口气歇歇脚,突见女皇发暗器救人,这多管闲事的一举,让她瞪圆了眼睛,又见救下来的还是一男子,便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方弄明白了这人是谁。
不过天色已晚,不能由得两人在此攀谈,刚走上前准备劝驾回宫,突然又听自家陛下说:“天色不早了,那两个狂徒不晓得会不会再度折返,如果公子不嫌在下冒昧,在下愿送公子回家。”
她听罢挠了挠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主子,咱们……”
“你速去备辆马车,我等要送公子回家。”她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女皇打断。
她暗中撇嘴,得,又来活儿了,她果然是天下最苦命的人了。
齐若安也想快些回去,但心中却是不太情愿其他女子相送,但比起未知的危险,孰轻孰重,他还拿捏的清,于是,便感激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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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盈刚走进巷子里,就遥遥看到自家门口立着几个身影,似乎在说什么,她微微蹙眉,怎么来客人了么?
应该不能啊,她就一平头小老百姓,谁会来拜访她啊……于是快步走了过去,几人听到脚步声,皆纷纷扭头看她。
她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后,脚下就是一个踉跄,下意识的就想会不会女皇查到她和林烨的地下情,一气之下亲自跑到她家门口拼菜刀来了!
这个荒诞的念头只一闪而过,她看了眼齐若安平和浅笑的面庞后,眼珠一转,随即笑盈盈道:“毕姑娘,这么巧啊?”
“我等在街上看到齐公子被人欺负,特地送其归来。”凤潇淡笑道。
楚盈以探询的眼神看了下齐若安,见对方点头,心中一动,遂笑道:“既然都来了,不如就进寒舍吃顿饭再走可好?好让我表达一下谢意。”
“不必了!”贾慧极快的拒绝。
“我刚才也是挽留,只是这位姑娘不肯。”齐若安看了眼楚盈,面有难色。
“毕姑娘有所不知,我这干弟弟烧的一手好菜,不尝一下真的很可惜啊。”
“哦?”凤潇深思的看了眼齐若安:“我所认识的男子中,倒是没有一个会烧菜的。”
“哈哈,那么姑娘可就不能错过了,相请不如偶遇,快快请进。”她赶紧立在门口处,做了个请的手势。
凤潇今日难得的心情好,于是点头示意,在贾慧极度不赞同的眼神下,翩然而入。
楚盈先在厅堂安置好了女皇和她的随从,便疾步来到厨房,扫了眼大厅的方向后,扭头对正在忙活的沈枫和齐若安说:
“这个可是我的大老板,她可比大皇子和小郡王更厉害,咱们要准备几个特别的菜色,要好吃,还得要快,不能让人久等……对了安弟,你那个闹心的姐姐呢?”这会子齐若铃可别出来捣乱啊。
“她一直嫌弃家里的饭菜太过素净,就出去下馆子了,一下馆子肯定又得喝酒……对不起楚盈,你给我的那些钱都被姐姐拿走了。”齐若安皱眉,有些羞愧的低头说。
“没事没事,这个不重要。”她脑筋极快的转圈,想着今早的乳酪红酒吃的女皇倍加赞赏,看来她应有喜欢西餐的潜意识……顿时脑内灵光大闪,赶紧拉住两人说起来。
她说完后,沈枫疑惑的看她:“这样可以么?这么奇怪的菜式……盈盈,你犯不着为了留在郡王府,这般为难自己讨好他人,我本来也不赞同你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他手中,笑道:“这是今天他们打赏的,你看你看,我并不为难啊,等我以后赚够了钱,肯定会走的……就这样吧,你们就按照我的方法去做,我先去招呼客人了。”
齐若安看着楚盈离开厨房,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道:你说赚足了钱便要离开,可孰不知钱只会嫌少不会嫌多,什么时候都是赚不够的啊!
想到此又觉时间紧迫,不好让她的大老板等待,万一大老板不高兴,楚盈也会不开心……便加紧手上的活儿,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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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潇看着桌上一道方形白瓷盘内,几个呈圆柱形,上面不知包裹何种蔬菜肉类呈五颜六色的饭食,还有一些外表黑亮皮卷,内里白心夹橘黄嫩绿的团子,不由得惊异发问:“这类食物,我倒不曾见过,这也是你的家传秘方所做么?”
楚盈有些沾沾自喜,清声道:“是的,请您品尝。”
幸好沈枫天天打渔,家里鱼虾就没缺过,碰巧今天齐若安买的菜中有紫菜海苔,想着女皇天天油腻的山珍海味吃够了,清淡爽口的小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也是吃的烦不胜烦,她就福灵心至,想起了21世纪的寿司料理。
幸好她北漂几年往返于各个餐馆打工,也偷学了几道手艺,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不过安弟和大哥好厉害,她就说了一遍,他们就做的这么像,果然神人也。
今天这道寿司晚餐,估计会让女皇眼前一新,短期内难以忘怀吧,希望味道还不错。
凤潇迟迟未动,旁边的贾慧却在每道盘内夹了一块,放入小碟,又换了副筷子每个浅尝一口,眼中一亮,楚盈赶紧问道:“敢问滋味可好?”
贾慧却在此刻敛了神色,高傲的回答:“也只不过是些黄瓜胡萝卜鱼片虾片裹着的饭团子,吃来吃去,都改不了里面是白米饭的事实,这哪算什么秘方。”
她听后有些气馁,凤潇那边持筷夹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她见状顿时心若擂鼓,却见其并未出声,只是默默的吃完一块后,又夹了一块,继续细嚼慢咽的品尝。
她心中顿时大喜,她没猜错,果然女皇是喜欢西餐的!
凤潇吃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清香爽口,每嚼一下,鱼虾的鲜美含着蔬果的甜脆弥漫整个口腔,让人吃了一块,又想吃另一块。
她放下筷子,看着楚盈浅笑了下:“也不能只让我们吃,让做饭的人饿肚子啊。”
楚盈正有此意,点头应诺,小跑去厨房,看见两人正围着灶台吃着剩饭,心中划过丝钝痛,只是这种感觉很快的消失,想了下,便走过去夺过齐若安手中的饭碗搁于案上,拉了他就出来,留沈枫一人捧着碗看着两人的背影出神。
凤潇见齐若安拘谨的站在桌旁,墨云的秀发只用一根粉色棉布系在脑后,素色毫无装饰且洗的泛白的蓝布长衫干净笔直,她见多了世家子弟华丽的装束,如今细细打量起这朴素的装扮,却让她觉得另有一番素净清雅的美感。
他此刻模样虽然有些紧张,但不知为何她观其气质,温婉素华,似一块没有雕琢过的璞玉一般莹润自然,丝毫不含市井之气息,便好奇的开口:
“齐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出身乡里的人物,不知祖上可曾做过官?”
齐若安听言心中一惊,看了眼凤潇,又看了眼楚盈,想了想,如实回答:“若安儿时听母亲提过,我家百余年前,曾有一位祖先做过朝中的大学士。”
他不敢欺骗,一方面是怕说谎话敷衍怕对方知晓后对楚盈反感,一方面也不知为何不敢在此人面前敷衍。
“哦?敢问你家那位祖先名讳叫何?”凤潇眼中一亮,询问。
“齐清。”
她听后心中一动,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喃喃开口:“你原来是齐大学士的后人!”
“我,有点不明白了,呵呵。”楚盈见女皇面露惊异,诧异的看了眼齐若安——莫非安弟竟是贵族的后裔?没落的贵族公子?哇哇,好酷,咋不早和她说啊,她也好要张签名。
“当年齐大学士的公子齐朗曾是当时女皇的凤君,大名鼎鼎的康睿帝君的女婿,原来你家百年前竟出过一位凤君啊!”凤潇难掩惊讶道,看他的眼神绽放出别样的神采:
“第一眼见到你便觉得似曾相识,如今细细想来你竟与当年的齐凤君有五成的相似……”她惊觉一时兴奋说脱了嘴,赶紧掩饰:“我是说曾经有幸入宫,观摩过那位凤君的画像,如今我等相遇,竟是冥冥中天意使然。”
这边凤潇惊异的长叹又长谈,那边楚盈也震精了——康睿帝君是林烨的祖上,安弟的祖先的帝君的女婿,这么一说他俩还是远房亲戚啊!买糕的好巧的!自己身边竟然一直隐藏着一个大boss有木有!有木有!
她想到此,就鸡冻了,只是那边齐若安可怜巴巴的看了这个看那个,不明白自己没说几个字,就突然成了香饽饽,屋里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真是越发的不明白了。
逝者已逝,时间如流水把过往的辉煌冲刷的一丝半点都无,如今这些其实都只是一副淡薄的记忆,他暗暗想到,过去了就过去了,跟现在又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两位心中却不是这么想了,一个内心感慨万千,直叹天意,一个胸中波涛暗涌,思绪起伏,两人看他的眼神,也是越来越不相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齐清和康睿帝君的故事可详见我的另一本,这两本还是有些联系的,可以看看晋惠女皇和康睿帝君的虐恋情深的故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