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悄悄地来临,我的实习生活也过去了一大半,还是照常的忙碌,早起查房,晚上值夜还是查房,每天先围着病人一顿嘘寒问暖外加各种常规检查,然后还得应对家属的十万个为什么,当初的那份热情一不小心就被打击得粉身碎骨,然后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下一秒别人给你一个微笑,你也要笑着继续go?on……
最后一个病人check完,我合上本子推门出去。
走道又有两个护士跑起来,白俏俏的背影在我眼前一晃,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信号,我收起本子也跟上去。
果然,急诊室已经乱成一团,哭声,呻吟,议论,嘈杂一片。
我走到人最多的那片区域,病人正躺在床上,右下肢从脚踝处就像被搅碎了一般,骨肉模糊,大片的血液涌出,止都止不住,病人凄厉地大叫,护士都按不住,一旁正在准备注射。
我望着那一片碎骨碎肉还有喷溅的血液,胃里瞬间翻江倒海,跑到一边的垃圾桶就开始大吐特吐。今天早上就吃了个鸡蛋和牛奶,一下子吐光了都不止,我吐完还有吐的*,然后就蹲在护士站内做深呼吸。
不凑巧的是,正好被我碰上陈佳楠,她自打和唐钰在一起后,就基本不来找我麻烦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瞟了我两下,轻嗤一声施施然走了。
“陈之冰你躲在这儿干嘛?”厉贺兰抱着纱布垂眸瞄了我一眼,蓦地,他促狭地笑了两下,“多多跟我说你上学那会儿胆子可大了,一个人敢和大体老师独处一间房。”
我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回答:“都说了是上学那时候——”外面的哭喊声凄厉,我不由问:“怎么样?”
厉贺兰伸出手指在台子上轻叩,声音轻飘飘的,“还能怎么办,胫骨腓骨远端几乎粉碎,踝部和足部多处骨折,前足缺失,你说截肢还是把那乱七八糟的一堆碎骨肉缝回去?”
我干脆得出结论,“家属不肯签字?”
他将手搭在脑后,“又不是第一次了,等着吧,值夜又可以听鬼嚎了,这回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姑娘,哎,我记得你的班快轮上了吧?”他眨了眨那双自以为美死天下人的桃花眼。
说实话,我这两个礼拜都没有值夜,全跟人换了。
“厉贺兰,你跟我换个班成不?”
“怕了?”
“马上就是钱多多的生日了,她最想要——”我朝他瞟了两眼,欲言又止。
“换。”
“多谢。”
“不客气,你去。”他将纱布往我怀里一丢,吊儿郎当地走了。
“……”
我们将轮床推到准备室,女孩的血把我的手套几乎染红,我压抑住心里泛起的各种不适,死死地按住伤口,少女不住地呻吟,“我的脚……我的……救救我……”
我瞥向几乎快成一拖把的整个足部,心有不忍,即便真的能缝回去,假使她能熬过痛苦漫长的住院,这右下肢也几乎是废的,不过看着不至于和常人差太远而已。
外面仍时不时传来呼喊,偶或两句谩骂,家属不愿意签字,不愿意截肢。
又过了会,护士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我瞟了她一眼,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去拿手术服过来给病人穿上。
门外有人喊了我一声,“陈之冰!上台!”
得!本来手术该是厉贺兰的,若说倒霉,肚子饿着,胃里恶心着,就我这状态上去估摸也是被主刀骂两句滚蛋,若说幸运,还得多谢厉公子给我这个机会,这是我第一次参与骨科的手术。
我去换了手术服,消毒后进手术室,当然,之前趁着那一点点时间,我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想想被叫滚蛋还是挺丢人的,虽然我不止一次被out过。
手术室熙熙攘攘,站了一堆人,就一个女孩被围在中间,因为过度失血面色看上去甚是骇人,护士正在确认,“陈曦?”
她艰难地抬了抬手。
“马上要给你麻醉了,放轻松。”
手术进行了八个多小时,失血量达1800,各种失血性休克,动脉和神经吻合困难,勉强修补了一支分支动脉,神经却是回天乏术,腿外用螺丝钉上架板……手术室就跟机械房似的,吵个不停。
手术结束,我洗完澡蹲在淋浴房里,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怎么还没洗好啊?”外面有人等不及了,敲门。
我拉住扶手站起来,“好了。”
我穿了衣服直接回了宿舍,倒床就睡得死沉,直到第二天十点才醒,今天我休息,拿出手机一看,四哥的来电有好几个。
“四哥,有事?”
“投资方今天来签合约,下午三点,别迟到。”
“知道了。”
我挂断电话,起床洗漱,穿衣服。
宿舍里没有正装,我只好随便穿了件羽绒服再回去公寓。
四哥说的事,我差点都忘记了,公司并非经营不下去,我也相信四哥能解决,但既然四哥做了这个决定,那我相信他。只是,事后我才弄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我。
下了楼,我在便利店买了素粽子,咬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我忍不住抚额,我不会得厌食症了吧。
叫了出租车回到家,公寓很干净,也很冷清,让我觉得屋子里比外面还冷。
我上楼找了套正经的套裙穿上,又搭了块披肩,然后化了个简单的妆,我才下去,冰箱里的牛奶都过期了,我干脆收拾了一下都拿下去扔掉。
我拿了车钥匙出门,车子是四哥带我去挑的,我平时也不喜欢自己开车去医院,就选了辆白色的雷克萨斯,平时就停在车库,要保养的时候反正会有人来取,也很方便。
中午吃饭时间,路上的车也少了很多,我慢悠悠地开着车在马路上闲晃,还有三个小时,时间很充裕。
公司附近有一家星巴克,我瞧着人比较少,就把汽车停好进去了,“给我一份烟熏鸡肉沙拉,谢谢。”我又问有没有热牛奶,结果帅气的服务员小伙说她女朋友正好点了美式咖啡,她不爱喝牛奶,帅小伙就把一大杯免费热奶端到了我桌上,我谢过,捂着杯子感到浓浓的暖意。
沙拉吃了大半,胃口好了点,我又要了一个美式三明治,正吃着,往窗外一瞥却看到一个熟人。
独孤湘湘。
我还未尝试喊过这个名字,或许是心底某种感情在抵抗。
她的头发长了些,虽然戴着一顶白色的线帽,但仍能从鬓角瞧见些乌黑亮丽的颜色,她的脸色也好了很多,她应该刚从超市出来,抱着一只浅棕色的购物袋,背后还跟着一只庞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看上去有些笨重。
我漫不经心地边吃着三明治,边打量他们。
蓦地,独孤湘湘往我的方向看过来,我一吓,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埋下头咬了一口三明治,外加灌了一大口牛奶,稍等了一会儿,再去看,找不到人了。
我呼了口气,有些侥幸,还有点涩涩的,说不清什么感觉。
我瞥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起身拿起外套就要走,一侧身却瞧见那只大狗正坐在窗外,一本正经地舔着爪子,姿态倨傲,我愣了一下,店门应声打开,有客人来了,正是独孤湘湘。
她看到我也是明显一愣,但少顷,她的脸上充满了兴奋,踩着皮靴噔噔噔跑过来,惊喜地瞅着我说:“姐姐!好巧啊!”她指了指我边上的位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把衣服放回去,坐下。
她冲着窗外挥了挥手,“姐姐,那是我的大奔!”
大奔?!这名字倒是很贴切,我望着窗外欢快的大奔如是想。
“吃饭了吗?”我问。
她将购物袋放到桌上,笑眯眯地说:“没有。”
“三明治吃吗?鸡肉沙拉还不错,要吗?”
她一概点点头,倒是和我非常熟悉的样子。
我去点单,顺便给她拿了一杯热牛奶。
“谢谢姐姐!”
我捧着我那杯牛奶,“你爸妈不在家吗?”
“哦,他们去青海那边处理点事情,整理完后我们就可以一直住在s城这边啦。”
我点点头,“那你一个人住吗?”
她摇摇头,指了指窗外,“还有大奔,就在那边的时代雅苑,很近的。”她的胆子比我想的要大。
我想了想还是说:“那你吃完,我送你回去吧。”
“好!”
独孤湘湘一点也没有对我设防,也许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将独孤湘湘和大奔送到时代雅苑,坐上电梯,一路听着独孤湘湘碎碎念,没想到她是个话唠,不过不会让我厌烦,可我转而一想,我和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天天跟在苏幕背后不停地问各种奇怪的问题……
“到了。”她按下密码推门请我进去,真是一点防人的心思也没有,我不由地有点担忧,所以提了一句,结果她说:“因为姐姐不会对湘湘做坏事。”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笃定,兴许是血缘在作祟,我也就不说话了。
独孤湘湘从柜子里拿了双拖鞋出来,我穿上,大小正好。
她去给我倒水,我就随便看看。
房子很宽敞,三室一厅,独立卫浴和厨房,还有一个阳台,室内布置得很温馨,客厅的墙上放了很多照片,我看到几张照片是独孤湘湘和她在香港迪士尼照的,后来再看却发现不对了,那不是独孤湘湘,是我,照片很旧了,颜色也不再亮丽,可那确实是我。
“那是我姐姐。”独孤湘湘放下水杯,神色有些黯然。
某种想法驱使着我,于是我问:“她不在家吗?”
独孤湘湘摇摇头,回答说:“她和我们走散了,不过妈妈说一定会把姐姐找回来的。”
我停好车进公司大楼,四哥派了秘书在楼下接我。
这是我第一次来公司,爸爸在的时候,我也没有上来过,更没有进过办公室,四哥坐在桌案后看文件,见我来了还看了一会儿才放下,“饭吃过了吧?”
我失笑,“都两点半了,刚刚吃的都算下午茶。”
“不是说没胃口吗?”四哥一般不关心人,也不直接关心,曲线关怀一般是他的方式。
“哦,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不是很想吃东西。”
“注意休息。”
“嗯。”
秘书送了水进来,我接过,“谢谢。”
我喝了口水,抬眸瞥了一眼堆满文件的桌案,“你吃了吗?”
“十点多吃的早饭,还不饿,我再把合约看一遍。”
“哦,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资方希望我继续担任总经理一职,你还是股份最高持有人,他们只是以注入资金的方式和我们达成合作关系,就是说他们会成为我们的第一大客户,以后我们天承物流主要为他们的货物运输提供服务,在这个前提条件下,我们也可以接其他客户的单子。”
我听完惊愕了一下,这个情况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那也就是说天承物流不但没有任何损失,还获得了一个长期合作伙伴?”
四哥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实在有点受宠若惊,天承物流算不上什么大型的物流公司,在市场上并不算出色,怎么会有出手如此阔绰的老板要和我们签合同呢?
我拧了两条眉毛,着实费解。
“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我讷讷地点了点头,四哥这话说得好像在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