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关门声似乎还在耳畔,但他确实已经离开了,在数分钟前。
我望着电视上的画面,春城地震,几个县城到处都是坍圮的废墟,马路也被撕裂,看着触目惊心,春城市中心的几栋高楼也被撕出一道道令人惊骇的巨大裂缝,马路上挤满了逃难的民众……
“……这场春城的特大地震是继十五年前的再一次噩梦,地震无情,人间有爱,短短几小时,救援工作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春城,楚楚!
我即刻换了衣服下楼,一边拨通她的电话,可该死的是,手机一直忙音,根本没人回复!
我冲出公寓的单元大门,幸运的是,苏幕也刚刚开了他那辆路虎出来,大概刚才有事耽搁了,我即刻追上去,一边对着后视镜招手,“哥!等等我!”
路虎在小区门口突然急刹车停了下来,我赶紧追上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就坐了上去,我一坐好,他就开了,估计今晚他们就会出发去春城。
车内安静极了,我快把嘴唇咬破了,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汽车平稳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窗外阳光炙热,高速两边的隔音板就像一条白练迅速地从眼前急退远去。
“哥!救援队——我也要参加!”
他专心地看着前方的道路,语气决绝,“不行。”
我捏着拳头抗议,“为什么不行!我也是一名医生!”
“医院有规定,实习生不能出任务。”他竟然拿医院来压我,真把我给气死了!昨晚的种种尴尬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就要去!楚楚还在春城呢!我要去找她!”
却不料我这话一出,苏幕竟然喝止了我,我从未见过他生气,至少他从未对我发过脾气,可今天他对我吼了,“不许胡闹!你这叫意气用事!我绝对不允许!”
被他这么一凶,我彻底懵了,眼眶毫无预兆地热起来,我努力仰起头避免狼狈,“我不管,我一定要去。”他越是不允许,我越是要较劲,心里又急又委屈,还被他一通吼,我难过委屈得要疯了。
苏幕突然左打方向盘,我还没弄明白,他已经下了高速,汽车在路边停下,他解开安全带,正对我。
“冰冰,这事没商量。”他语气微沉,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我不能去?你忘了吗?两年前的地震,我有经验的,我保证听你的话。”我急切地望着他。
苏幕却未理,反倒说:“两年前,地震中你受伤入院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照看你。”
他这么说,我竟无言以对,我忍不住笑起来,“你就是不想我去!大不了我去请示院长!我就不信还不许我一腔热血救灾去!”说完我就推门要下车。
苏幕一把攥住我的手腕,面沉如铁,“这事去哪儿都一样!不准就是不准!”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对着他就吼了出来,“我讨厌你!苏幕!我讨厌你这个样子!”我吼完自己都一愣,确实,我带了太多的私人情绪,苏幕似乎也被我吼住了,我趁他出神甩掉他的手就逃了出去。
我风风火火地走在街上,打算去前面的路口打车,背后苏幕追了上来,“冰冰!小心!”我也不知道他在喊什么,只是加快脚步,浑然没注意身后有车。
蓦地,手臂被人从后面拉住,我一个旋身倒在他怀里,苏幕抱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我俩险些从人行道上跌到下面去,一辆电瓶车险险从我刚才走的那边擦了过去,车主也吓了一大跳,即刻强制刹车停了下来,三三两两的人围过来。
我惊魂未定,少顷,才注意到躺在我身下的人,我赶紧从他怀里起来,苏幕抱着左臂躺在地上,衬衫左袖被撕破了露出点点猩红,对于一个术者,手臂是他的所有,我吓得脸色苍白,像根木头似的站在他身边。
身边的路人询问苏幕,“没事吧?要不要送医院?”他们一边关心地问苏幕,一边多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
是我闯的祸,如果不是因为我,苏幕也不会受伤。
我缩在人群的角落里,苏幕掠过人群看过来,和我四目相接,我听到他说:“我不要紧,帮我看看她有没有事?”
周围人不免唏嘘,一位大妈拉着我问:“你不要紧吧?有这么好的男朋友还吵架啊?小姑娘要珍惜哦!”
我一个劲地摇头,“我……没事。”眼泪水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又不敢去摸他的手,只是一脸内疚担心地望着他,“是不是很疼?”
他被扶着坐起来,伸手替我擦掉眼泪,“不疼,就是擦伤,回去消毒包扎一下就好。”
我心里大痛,脑子一热,就扑过去把他抱住了,“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这么一宣泄,似乎一天的委屈,不甘,难过……都统统烟消云散。
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其他没什么了不得。
一进医院,我们就很倒霉地撞上了邹师兄,应该是我足够倒霉。
邹师兄狐疑地扫了我一眼,都没去注意苏幕,“陈之冰你不是生病吗!”
“哦,好了。”我才懒得管这事,只是拉着苏幕说:“苏主任受伤了,先给他包扎吧。”
“啊!”邹师兄似乎吓了一大跳,这才注意到我身边站着的不是一般路人甲,而是苏幕。
邹师兄很崇拜苏幕,我今天这样登场,以后可惨了。
果真,邹师兄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脸表情就是“陈之冰你丫的牛逼啊等着来办公室吃板子”,我讪讪地退到一边,任由邹师兄像搀慈禧太后似的将苏幕请到了处理室。
我乖乖地站在一边看着邹师兄化身贴心小护士给苏幕消毒包扎,一边还看他牵拉着苏幕的胳膊细细垂问,“能活动吗?不会疼吧?”
苏幕浅笑着摇头,“就擦了一下,不碍事。”
听苏幕这么说,邹师兄才放下心,“还是小心点好。”
“嗯。”苏幕曲了曲肘,点头。
“陈之冰你怎么回事啊!知不知道苏主任的手有多重要啊!啊!出了事那是你能承担得了的吗!”邹师兄一面对我即刻变回罗刹鬼王,眉眼凶狠得跟庙里的天王似的,吓死宝宝了。
“对不起……”我支支吾吾地说,一边忍不住拿余光瞟苏幕。
“得!回去给我马上写份检讨来!还有今晚把班给我补回来!”
“啊!”我瞬间变成苦瓜脸。
“啊什么啊!再啊我让你去停尸房啊个够!”
“……”邹师兄你训人训得真是旁若无人,苏幕好歹还在呢,邹师兄怎么就把他的那套“整娃计划”给亮出来了,有伤大雅啊……
苏幕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整理好衣服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别罚得太重。”说完,在邹师兄的目光护送下,苏幕施施然离开。
我抽了抽嘴角,果然不是亲哥!
邹师兄转过来对着我,哼声道:“别以为和苏主任交情不错就能任意妄为!我告诉你苏主任眼里不揉沙子!在我这里更加不行!知道不!”
我垂眸应答,“是!我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快去!”
“是!”
“给我把苏主任受伤的经过写详细了!你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检讨要深刻!我不要看那些没血肉的东西!”
“是——”我们写得声泪俱下也不见师兄您看过,最后全都成了废纸一坨……委实冤枉。
我走到门口蓦地想起来一件事,赶紧又撒了蹄子奔回去,“那个,师兄,有事请教行么?”
邹师兄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一边脱掉手套消毒,“什么事?”
“那个,我想去春城抗震救灾——”
邹师兄突然呵了口气,他笑意吟吟地看着我,我瞬间觉得有希望,激动地望着他。
没想到下一秒,脑门上就被师兄一指禅了,我嗷叫了一声抱住头,“师兄——”
“什么师兄!没大没小!叫邹大夫——”
“邹大夫您干吗打我啊!”我委屈地揉着额头。
“我打你是为了叫你清醒!追苏主任追疯了你!连战场也追过去!你那么伟大来医院真是来对了!不过不是谈恋爱,这里是救人的!现在的孩子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啊?”邹师兄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不是为了苏主任,我是真的想去救人,我参加过这样的救援的……”
“这事跟我说没用,跟院长说也没用,医院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们得对你们实习生负责,怎么?苏主任不带你啊?”邹师兄还有心情来开我玩笑了,气死我也。
我哼了哼声无话可说。
“这事就别瞎想了,没戏,苏主任每天这么忙,他为什么还要去?还是作为救援队代表?你想过没?”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或许正是这样迷茫的小眼神,瞬间激发了邹师兄的解惑精神,他轻咳了两下,缓缓道:“你们这帮小子满脑子都是教科书所以不行啊,医院里的事情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唉,苏主任的身份特殊,你知道他爸爸是谁?”
我特天然呆地眨巴着两只眼睛,“谁啊?”我姑父……
“某军区首长,是不是很惊讶?”邹师兄得意洋洋地跟我说,我点了点头,是很惊讶,邹师兄怎么知道的——
“所以呢,苏主任去最好不过了嘛,不过苏主任确实一点也不沾那些公子哥的奢靡作风,啧啧,人好得没话说,算你有眼光,不过我劝你趁早看清现实,他们这些人可不是我们凡人能企及的……”邹师兄说着下压了眼角瞟我一眼,看得我直想抽人……
“那我出去忙了,师兄。”
“嗯。”
我最终不能跟去,一下午在休息室写完了检讨,错别字写了无数,救援队傍晚6点从s城国际机场出发,而就在四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楚楚的电话,知道她平安,我也放心了,但右眼皮总是突突地跳,人家不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吗?我愈加惶惶不安了。
离苏幕他们出发还有二十分钟,我还是找去了停车场。
医院准备了车待会把救援队直接送到机场,到时候汽车也会跟上货运飞机一起去春城,除了医疗队,还有医用物品都带了一部分,到时候会和s城其他几家医院派出的医疗队一同前往。
他们还在,我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看到医院领导和苏幕在谈话,最后领导拍了拍苏幕的肩膀,作完交付才离开。
我走上去,苏幕看见了我,他也往这边走来。
车队那里有人看过来,多带着好奇的目光,各个都是笑吟吟地往我们这边伸长了脖子看。
方才脑子里想好了一串词,这时候倒都消失了个干净,我脑子里空空如也,末了,看了他半天把我急了一背心汗,身后有人喊他,他应了一声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一日三餐不要偷懒。”
“嗯。”明明是我来送行的,结果还被他叮嘱了一番,我实在无言以对。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温软的笑,“回去吧!好好上班!”
“嗯!你要照顾好自己!一路平安——”我不舍地望着他。
“嗯!”
我目送着车队离开,一路浩浩荡荡,直到车尾在街口消失。
我等你回来,苏幕。